大元天历元年九月十三,元文宗图帖睦尔在大都大明殿即位,他不但在即位诏书上攻击堂叔泰定帝也孙铁木儿勾结铁失杀害元英宗硕德八剌,还把泰定帝的父亲元显宗甘麻剌,从太庙中撤出来,取消他们的皇帝称号。
他为什么这样做呢?当然是为了否定泰定帝一系的合法性,只要别人是非法的,就显得自己是合法的嘛!那么,元文宗即位合法吗?
可能会有人说,元文宗即位当然是合法的了,因为他爹元武宗海山是皇帝,君不见权臣燕帖木儿都说:天下是武宗之天下?而泰定帝他爹老晋王甘麻剌不是皇帝,泰定帝自己又得位不正,自然是非法的。
可要这么说,再往前捋捋,那元武宗他爹哑巴皇孙答拉麻八剌也不是皇帝啊?元武宗本人也是夺位的,他又算是哪门子合法皇帝?
如此,问题就来了,身为真金太子嫡孙的泰定帝,和堂哥元武宗海山、元仁宗寿山兄弟相比,到底谁当皇帝才是正统合法的呢?
众所周知,元朝的皇位传承极其混乱,别的朝代都是父传子家天下,要不就是兄终弟及,元朝呢?先是祖孙,又是叔侄,再来一组兄弟、父子,再后来堂叔、堂侄争统绪。
如果说清朝帝系传承是一条直线,那元朝就是曲曲折折的蚯蚓,同样是少族政权,元朝的传承为何如此混乱呢?
很简单,那是因为元朝一直没有形成完善的继承制,蒙古建国前以及蒙古帝国时期,是前任大汗指定继承人,外加忽里勒台选举,还有幼子守灶旧制偶尔出来客串。
进入元朝后,忽必烈又制定了嫡长子继承制,在前任皇帝没有指定继承人的时候,就和幼子守灶制度,成为帝位争夺者的双选工具,哪个对胜出者有利就宣扬哪个制度。
忽必烈册立事实上的嫡长子真金为皇太子,因为真金早亡、忽必烈猝死,真金的嫡幼子铁穆耳在偏心老妈阔阔真、以及重臣八邻伯颜、玉昔帖木儿的支持下,击败嫡长兄、备受祖父忽必烈宠爱的晋王甘麻剌,是为元成宗。
元成宗的即位,就是蒙古幼子守灶旧制,对战汉法嫡长子继承制的胜利,如果按照蒙古旧制,元成宗当然也不能说是不正统、不合法的,好歹也是有法可依。
等元成宗死后,他册立的太子德寿也早已夭折,膝下无子,也没有指定继承人,在大德末年有继承权的,就只有忽必烈的嫡系子孙,即:
真金嫡长子晋王甘麻剌的嫡长子晋王也孙铁木儿(泰定帝),
真金嫡次子答拉麻八剌的两个嫡子怀宁王海山(武宗)、诸王寿山(仁宗),
秦王忙哥剌(忽必烈嫡三子)的两个嫡子安西王阿难答、诸王按檀不花。
这五个人选中,如果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晋王也孙铁木儿的继承权是最优先的,因为他父亲甘麻剌,不但是忽必烈养在身边的爱孙,也是太子真金的嫡长子,更是忽必烈死后的帝位候选人之一,所以甘麻剌的嫡长子最优先。
如果按照蒙古旧制幼子守灶,那就是忽必烈的嫡三子忙哥剌的嫡长子阿难答最有优先权。
不要说什么阿难答不是真金子孙无权即位的话,那是武宗党羽攻击阿难答的借口,其实元朝从来没有皇位必须在真金后代中选择的说法,因为天下是世祖忽必烈的天下,而不是真金太子的天下,所以,只要身为世祖嫡系子孙,都有继承权,身为嫡孙的阿难答自然也不例外。
不管是秦王忙哥剌,还是晋王甘麻剌,他们都是被忽必烈倚重的龙子皇孙,位高权重,有王封、有王印,在两个人身上都能找出忽必烈立储的倾向,而他们的政治遗产又被各自的嫡子所继承。
与他们相反的是武宗海山兄弟,不管是从嫡长子继承制,还是从幼子守灶,都轮不到这哥俩当继承人。
因为他们的父亲,哑巴皇孙答拉麻八剌自己都没有继承权,做父亲的都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身为儿子的还有啥继承权呢?
所以,如果严格按照礼法来说事,元成宗死后,只有晋王也孙铁木儿、安西王阿难答兄弟三人有继承权,武宗兄弟是要靠边站的。
可能会有人疑问,那最后为啥是没有继承权的武宗兄弟继位呢?
那是因为中书右丞相、儒生哈剌哈孙有私心,不愿意看到成宗卜鲁罕皇后监国摄政,所以勾结武宗、仁宗兄弟搞政变,把合法的摄政皇后卜鲁罕拉下马,卜鲁罕的支持者、或许是未来帝位继承人的阿难答也在猝不及防下成为阶下囚。
随着有兵有权的阿难答的失败,武宗海山就成为当时元帝国中最有势力、最有资历的亲王,没人能与之争锋,即便是成功发动政变、垂涎皇位的亲弟弟寿山,也因为手里没兵权不敢和亲哥抗衡夺位,因此,武宗海山才登上帝位,又以弟弟寿山为太子,是为武仁授受。
武宗之所以能够登上帝位,可不是他最正统,而是他是当时手握重兵的皇家嫡系,同样有兵权甚至地位比他高的堂弟晋王也孙铁木儿,则因为当时年少,还并没有能力和资历去挑战堂哥海山。
而海山兄弟的支持者为了彰显他们主子的合法性,又以非真金子孙、乱祖宗家法的理由来批判阿难答,把他排除在继承人之外。特别是仁宗老师李孟,说“支子不嗣”,就是说阿难答是支子,不应该有继承权。
其实,要按照忽必烈的嫡长子继承制算,武宗、仁宗兄弟和安西王阿难答一样都是“支子”,也是不够格的,只不过是胜王败寇而已。
等武宗死、隐忍几年的仁宗上台后,就施展手段,把武宗的庶长子明宗和世瓎赶到云南,册立自己的嫡子英宗硕德八剌为太子。
如果说仁宗即位是先帝武宗册立的太子,即位是有法可依的,那英宗能即位就是他爹仁宗违背武仁授受的结果,本来已经引起武宗旧臣的不满,之后他又积极推行新政,触犯贵族利益,从而引发南坡之变遇刺身亡。
到英宗遇刺时,当时身为忽必烈嫡系子孙的,只有晋王也孙铁木儿、安西王阿难答的儿子月鲁帖木儿和弟弟按檀不花三个人。
武宗并没有嫡子,明宗和世瓎、文宗图帖睦尔都是庶子,不论按照蒙古旧制,还是嫡长子继承法,庶子都是没有继承权的。
月鲁帖木儿叔侄为何参与铁失的谋逆行为?除了安西王一系对武宗、仁宗剥夺他们家族产业的不满外,可能还有铁失最初想拥立月鲁帖木儿为帝的原因,所以他们叔侄也成为谋逆集团的骨干。
只不过随着事态的进展,铁失意识到,当时帝国中最有权势的嫡系亲王,不是被一直打压的月鲁帖木儿叔侄,而是占有地理优势和军事优势、又是忽必烈嫡曾孙、真金嫡长孙的晋王也先帖木儿。
因此,迫于形势,以及识时务的投机心理,铁失选择向当时最强大的晋王抛橄榄枝,如此,一直和皇位擦肩而过的晋王也先帖木儿,终于迎来了他们嫡长支系政治上的春天。
登上帝位的泰定帝,不但把仁宗流放的武宗之子召回来,还给明宗文宗兄弟娶媳妇,对他们实有德而无怨啊!只是泰定帝也和堂兄弟们一样壮年早亡,嫡子又年幼,这才给了年长的武宗之子翻盘的机会。
在泰定帝已经指定太子的情况下,燕帖木儿等人以倒剌沙逾越不立新君为借口,大行谋逆之事,等文宗即位后,为了彰显自己一系的合法性,当然要拼命给泰定帝一系泼脏水了,甚至否定仁宗、英宗父子俩。
后来文宗让位给兄长明宗,除了对长子继承制度的尊重以外,其实还有文宗生母地位、没有明宗生母地位高的原因。
虽然两兄弟都是武宗庶子,但明宗生母是亦乞列思家族的贵女、秦王忙哥剌之女奴伦公主的女儿,而文宗生母只是个三不详的西夏女,他自然要在态度上表示谦恭。
当然了,最后结果大家都知道,已经品尝过权力美味的文宗,怎么甘心让位?明宗稀里糊涂死在兄弟手里,文宗又复位。之后迷信鬼神的文宗为保全儿子性命,又指定大哥明宗的儿子为继承人,等到明宗儿子顺帝亲政后,文宗一家子自然也被侄子清算。
所以说,如果从现实性来讲,谁的拳头硬谁就当皇帝,就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胜王败寇而已,元文宗在两次即位诏书中都标榜自己家一支是正统所在,也不过是为自己非法上台搜罗合法性的辩词罢了。
但如果从正统、合法性论,元成宗之后的元朝皇帝,唯有泰定帝也孙铁木儿才是最正统,人家且嫡且长,又有政治资源,自然是最正统的。认为武宗之子该合法继位的,应该去找违背约定的元仁宗去算账,把锅都扣到人家泰定帝身上,算什么东东?
而历史上最可笑的地方就是,越是非法上位的非正统皇帝,越喜欢攻击别人是不正统、是不合法的,明明自己是依靠势力博弈分出胜负,却偏偏非得给自己脸上贴金,去自诩正统,也是为了达到政治正确的目的啊!
历史果然就是胜利者书写的啊!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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