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国师明崇俨给武则天的三个儿子相命,他说道:“太子李弘相貌堂堂,貌类太宗,有人君相;相王李旦雍容闲雅、气度不凡,甚有王者之气;唯有潞王李贤暗弱,不堪承大统。”术士明崇俨为何这么说呢?他说得对吗?
李贤是当时朝野尽知的一位风流才子,但李贤却从来没有把他的才华当作负担。尽管他从小就迷恋读书,且一览不忘,被他的父亲高宗李治看作是他所有儿子中最有才华,也是最堪担重任最适合继承王位的。
但是兄弟中排行第二的位置,使李贤天然失去了可以成为一代伟大君王的可能性。但李贤并不为此耿耿于怀,可能是因为他的智慧通达,再加上他对手足之情的看重,使得李贤从未有过对皇位的觊觎之心。
在李弘死去之前,李贤始终和李弘保持着一种亲密无间的兄弟之情。他爱他的哥哥,但同时也很惋惜李弘的懦弱和他那种孤僻内向的性格。
李贤怀着那种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的心情去看待李弘,同时又很谨慎地袖手旁观着。他是能够准确地找准自己位置的那种聪明人,从一开始他就老实地生活在沛王府中,娶妻生子,骑马狩猎,远离权力争斗的中心,过上了一位风流皇子的潇洒而太平的生活。
李贤亲眼目睹了李弘在朝堂上逼迫母亲释放两个姐姐的那一幕。那一刻李贤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觉得简直不认识这个哥哥了,更不知李弘为什么要出此错棋,将母亲和他自己陷于被动与无情中。
李贤知道母后是不会放过这个当面羞辱她、反抗她的儿子的,她要拿出对付一切敌人的那铁腕来整治她的儿子。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道理是一样的,无论谁有悖纲常,都将付出代价。
李贤太了解他这个实际掌管着天下的母亲了,既看透了她的英勇顽强、意志坚定,又看透了她的凶狠残暴、笑里藏刀。李贤知道母亲为人处世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她身边任何人难逃的法则,哪怕是她的亲人。
所以李贤总是离他的母亲远远的,从不和她拉扯母子亲情。李贤总是庆幸自己是母亲所生的第二个儿子,更庆幸有李弘这样善良的哥哥从小就在太子的位子上挡着他,也就是保护着他。
一天,李弘抱病走进母亲的合璧宫绮云殿,母亲满脸柔情,用关切的目光对儿子嘘寒问暖。李贤却发现了不对劲,要在平时,武则天是不会这样关心李弘,况且前段时间李弘顶撞了武则天。李贤想,那一定是有结果了,母亲已经痛下决心了,想到这他不寒而栗。
次日,皇宫中举行了一场家宴,生病的父皇,慈爱的母后,兄弟姊妹,全家人其乐融融,觥筹交错。李贤看出了这是他们这个幸福家庭的最后的一次团聚。就在大家沉浸在喜悦中时,突然太子李弘的耳目口鼻中全都淌出了鲜血,但他的神情却很安详,仿佛获得了毕生最大的慰藉。武则天抱起了李弘流血的身躯,亲吻着他并且呼唤着他,然而无济于事,她是知道的。
那一刻,李贤没有哭,他承认这是母亲最智慧的选择了。尽管目前丢失了一个儿子,却稳固了她说一不二的权威。
李贤虽没有哭,却非常害怕。与其说他看到了李弘的死,还不如说他看到了自己所要面对的危险。下一个被立为太子的是自己,但母亲在他们兄弟姊妹中已动了杀戒,那么杀一个和杀两个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李贤很害怕。
李贤爱父亲,却深知父亲的软弱和有名无实;他爱母亲,却更了解她的歹毒和大权在握。他无法在这种混乱的君臣关系中生活。但生死有命,也是李贤所谙知的。
于是,当李弘的葬礼结束,当李贤不得不搬进东宫,他就非常睿敏地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足以抵御危险的太子之路。而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不要让母亲感觉出他是个咄咄逼人的危险人物。李贤的这种创造性的选择,后来被他最小的弟弟承袭了下来并发扬光大。
李旦便是依靠这种无足轻重的生存方式而如履薄冰地终于寿终正寝。这是武曌的五个儿女中,唯一走完了人生的。尽管他的人生也是风风雨雨,起起伏伏,但是李旦最终走完了它。
而不问政治又不能高高挂起,李贤必得寻到一个能远离政事的载体,那便是他全身心投入的一项学术的研究。那也确乎是一项他非常喜爱的学问。
公元六七五年,李贤自搬进东宫开始,他就启动了一项对范晔所著的《后汉书》进行注释的工程,这是一项浩繁的工程。必得长年累月方可完成。为此李李贤广招学士,潜心著作,从此便陷入了那片浩瀚的历史中。李贤可能是真的对那段后汉的历史发生了兴趣,而对于那段历史的漫长解释,又恰好成为李贤远离朝政远离母亲,自然也就远离了危险的宁静的港湾。
李贤归避于此,又被这历史的深意所陶冶。总之整整六年,李贤深陷在这注释《后汉书》的工程中。他的这一番选择,不仅被李治大加赞赏,也逃过了武曌对他的猜忌和迫害,这是李贤在太子之位前期平安无事的重要原因。至于明崇俨算命时称李贤暗弱,不堪承大统,其实那不过是李贤明哲保身,隐藏实力的表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