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观察网 历史 节度使高适如何断掉“反贼”李白的割据梦

节度使高适如何断掉“反贼”李白的割据梦

权力之花从远处看时无比娇艳,但只要一凑近,就会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如果知道“建功立业”的黄粱一梦只能持续一个月,诗仙李白断不会写下上面的字句,怪只怪权力的吸引力太过强烈,让大才子李白都在一瞬间昏了头,只是相比于写诗,权力的游戏要复杂得多,斗酒可成诗千百篇的李白,在唐玄宗李隆基、唐肃宗李亨、永王李璘之间的权力乱斗中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但也幸好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才能在这场乱局之后保住了性命。

在这场权力乱斗中,李白的好友高适也被牵扯进来,只不过他的重要性和政治敏感性都比李白要高上不少。

唐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安禄山于范阳起兵,安史之乱爆发。

叛军挥师西进,一路势如破竹,7个月后,叛军攻破潼关,都城长安告急。

唐玄宗李隆基率领家眷、百官,在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率领的禁军的护送下离开长安,撤往蜀地躲避叛军锋芒。

行至马嵬坡时,疲饿交加的禁军将士聚在一起,开始谈论起这些年发生的荒唐事,越聊越生气的将士们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大唐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都是因为混蛋宰相杨国忠。

杨国忠是唐玄宗宠妃杨玉环的哥哥,在“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死后担任大唐宰相,要论贪心,杨国忠还在前任李林甫之上,但要论能力,杨国忠不及李林甫,简单说,他当宰相的那几年确实没干什么好事。

愤怒的情绪快速在军队中蔓延,并最终化为一个结论:必须宰了杨国忠。

眼看手下将士们的情绪已经压不住,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决定顺势而为,毕竟杨国忠在他眼里也是个混蛋,但陈玄礼在京城领兵多年,深谙权力之道,他知道这种大事如果要干就得做最坏打算,他需要找一个人为自己铺一条后路,这个人就是太子李亨。

陈玄礼派人找太子李亨接触有两方面考虑,第一,如果兵变不成,他陈玄礼是奉太子之命行事,第二,如果事情闹大,彻底惹怒了唐玄宗,他可以说服太子立刻继位,转投到太子李亨一方,到时候他不但没罪,还有拥立之功。

面对抛出橄榄枝的陈玄礼,太子李亨却犯了难,他本就是太子,理论上只要继续等下去未来的皇位还是他的,但父亲李隆基与自己的关系又确实微妙,未来会有什么变数谁也说不清。

太子李亨犹豫之际,形势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宰相杨国忠的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挂在枪头上,禁军进一步逼宫,要求唐玄宗李隆基杀了杨国忠的妹妹杨贵妃。

眼看情绪即将失控,唐玄宗李隆基果断忍痛割爱,把杨贵妃勒死以平息众怒。

在决定杀死杨贵妃前,李隆基与高力士之间有一段对话,玄宗说:杨贵妃身居宫中,怎么可能知道宫外的事情,她无罪呀,为何要因为哥哥的罪而被杀呢?

高力士回答:贵妃确实无罪,但是将士们已经杀了她哥哥杨国忠,如果把贵妃继续留在宫中,将士们必定担心日后被报复,如果不能消除将士们对日后被报复的担心,此刻他们会不会干出过激的事可就难说了。

记住这句话,之后的很多权力博弈,其底层逻辑都与杨贵妃被杀的理由一样。

短暂犹豫后,李隆基下令勒死杨玉环。

勒死挚爱后,唐玄宗李隆基亲自向将士们宣布:“祸国殃民”的杨国忠和杨玉环兄妹已经伏法了,各位都是大唐的忠臣,是大唐的好将士,以后必有重用。

将士们高呼万岁,主将陈玄礼也宣布愿一心一意追随皇帝陛下,万死不辞,杨贵妃的脑袋换来了大唐帝国的最高权力又回到了唐玄宗手上,除了杨国忠和杨玉环兄妹丢了脑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改变。

陈玄礼见大局已定,立刻变回了唐玄宗最忠诚的将军,跟太子那点事立刻被他抛到脑后。

现在,最难受的变成太子李亨了。

兵变之前,陈玄礼去见了太子李亨,不管太子李亨有没有参与兵变的心思,在玄宗李隆基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这一点太子李亨当然知道。

如果跟随父亲入蜀,让父亲把权柄拿稳,那么日后自己的命运就得交到父亲李隆基手中,而且是一个对自己并不信任的父亲。

看清了这一点后,李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此时的天下大乱,父皇李隆基威望受损正是自己的护身符,他绝不能随父亲入蜀,于是太子李亨以分兵消灭叛军为由与父亲分道。

天宝十五年六月九日,李亨在朔方军大本营灵武登基称帝,史称唐肃宗。

李亨称帝后,尊其父李隆基为太上皇,并命使者将此事告知了远在四川的李隆基。

面对自己“被退休”的决定,唐玄宗李隆基心情复杂,虽然内心仍有不甘,但是理智告诉他,此时领兵讨贼的是儿子李亨,躲在巴蜀的是自己,风头正盛的是儿子李亨,威望扫地的是自己,如果强行挣扎,结局很可能是自己变成躲在蜀地的“割据政权”,而且别忘了,他们李家还得面对如狼似虎的安史叛军呢。

一番权衡后,李隆基放弃了挣扎,接受了太上皇的尊号和至高权力已经落入儿子李亨手里的事实。

但那种掌控一切的至高权力的诱惑实在太大,虽然权衡利弊后理智的李隆基接受了至高权力落入了儿子李亨手中的事实,但是他又岂能不想入非非。

肃宗李亨能够获得至高权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以朔方军为首的北方军队为其背书,而如果有其他军队为自己背书,那么自己就同样拥有巨大的权力,毕竟太上皇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这里面有不小的操作空间。

如今北方兵权基本已经落入儿子手中,李隆基只能在南方各地兵权上做文章,但是,如果真的公然抢夺南方兵权,则与和儿子李亨直接决裂无异,李隆基需要一个“白手套”替自己做这件事,而这个人,便是在随后被李白视为帮助自己实现梦想的超级大贵人,唐玄宗的第十六子:永王李璘。

早在太子李亨登基称帝前,唐玄宗李隆基就已经开始怀疑太子李亨将对自己不利,于是他发布了《命三王制》,分别任命:永王李璘为江陵大都督,统领长江中下游地区军队,盛王李琦为广陵大都督,统领江南、淮南、河南等地军队,命令丰王李珙为武威大都督,统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地兵马。

唐玄宗此举是希望分太子李亨的兵权,让他不敢贸然称帝来保住自己的权力,但谁知儿子李亨抢先了一步,称帝之事木已成舟,自己权威已经大减,如果继续将兵权分到三个王手中,他们三个的最终结局很可能是被新帝李亨收编,与其这样,还不如集中一点,重点扶持起一个王来制衡已经登基的肃宗李亨,这个被最终选中的王,就是永王李璘。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作为李隆基第十六子的李璘出生时,还是唐玄宗的李隆基忙于政务,无限照顾这个孩子,李璘还很大程度上都是由太子李亨抚养和教育的,李亨时常抱着这个弟弟一起入睡,在接触权力之前,李亨和李璘确实有一对好兄弟。

但权力的魔力就在那,它竟然能突破血亲,让父子反目,兄弟相残。

永王李璘奉唐玄宗李隆基的命令在江陵地区整顿兵马,并一度做的有模有样,李璘统领山西、江西、岭南、黔中、江南、淮南、河南等地区兵马,整个长江流域的富庶地区几乎都落入了永王李璘手中。

一个人手中有了钱,又有了兵,理论上讲他就有了割据的能力,此刻的李璘钱和兵不但有,而且很多,所以永王的心思也就开始活络了。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中国(古代)的权力结构都是自上而下赋予的,在这种权力结构下,一个人获得晋升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即不是造反夺了皇帝鸟位,也不是老老实实在这种金字塔权力结构中往上爬,而是让你的上级晋升,你也就能够跟着晋升了,所以下级逼着上级“进步”的事情屡见不鲜,秦王府的人推着李世民往前走,日后赵匡胤也被手下黄袍加身。

此刻的永王李璘也面临相似的境遇,面对自己所在集团纸面实力的暴增,永王李璘手下近臣立刻开始鼓动其拥兵自重,即便不能取代皇帝李亨,至少也可以割据南方,当一个有实权的诸侯王。

任何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政权的皇帝,都不可能允许割据势力的存在,即便这个割据势力是自己的亲弟弟。

面对李璘的小动作,肃宗李亨很快看出了端倪,他以皇帝的身份下诏命令永王李璘立刻返回成都待在太上皇李隆基身边。

这是李亨在逼着李璘站队,如果李璘乖乖听话还自罢了,如果胆敢违抗此命令,就是谋反,李璘没有听从李亨的命令,于是兄弟俩摊牌了。

而在这场只持续了1个多月的闹剧中,李白和高适都有登场,只是二人的重要性和结局都完全不同。

诗仙李白,其作品多以洒脱著称,“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安能垂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三句诗都是李白豪放诗风的代表,而透过这三句诗,我们大致可以勾勒出李白眼中美好未来的愿景:

第一句说明李白有远大抱负,至于抱负是什么?暂时不确定:可能是获得权力建功立业,可能是在诗词上造诣更深,甚至可能是求仙问道,羽化登仙。

再看第二句,这句诗的创作背景是李白被征召人京,李白似乎并没有后人想象的对权力毫无兴趣,他不甘心只做一个蓬蒿人。

最后是第三句,李白在见证了长安的权力圈子后,觉得在这个圈子里呆着不舒服,于是要离开,至于是主动离开还是被动离开,这不重要。

好了,以上三句诗,李白的愿景已经跃然纸上,简单说,就是《让子弹飞》里张麻子那句话:站着,把钱赚了。

李白不是不爱权力,而是既想要权力,也想要尊重。

即便是大唐,核心权力与资源也是十分有限的,你李白要分一份,还得别人恭恭敬敬地给到你手中,哪有那样的好事,所以大才子李白一生游遍祖国名山大川,饮酒赋诗潇洒无比,但是却没有多少机会接触真正的核心权力。

但是在李白56岁那年,这样的机会似乎出现了,只是这需要冒险。

任何一个政权如果想成事都得找一些所谓名士为自己背书,永王李璘也不例外,而李白在大唐名声够大,是近乎完美的人选。

永王的人找到李白,恭恭敬敬地表示永王殿下仰慕李先生大名已久,如今希望请先生出山担任幕僚。

在长安权力圈的边缘地带游走了几十年的李白同时看到了权力和尊重,这不正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嘛。

李白为人豪爽,诗作也喜欢玩直抒胸臆,不但立刻表示愿意出山帮助永王,还直接作诗描写当前形势,就是文章开头的那句:

简单说,就是如今天下大乱,好比当年的永嘉之乱,北方已经完了,现在衣冠南渡又一次出现了,正是在南方割据的好时候。

显然,李白将永王比作晋元帝司马睿,而他自己正是东晋名臣谢安。

李白也不遮遮掩掩,一口气将自己的野心和为永王勾勒的愿景全部和盘托出,但他似乎忽略了一点,永嘉南渡时,北方的晋国朝廷已经被团灭,但如今唐肃宗李亨却正在整顿兵马与叛军决战,如果永王李璘是晋元帝司马睿,那么肃宗李亨又是谁呢?那个被干掉的晋愍帝司马邺?

事实上,永王李璘在找到李白的同时,还找了崔佑甫、韦良宰等几位名士,但是这些人要么称病,要么婉拒绝,要么拖延观望,没有一个像李白一样上来就公开站队的。

这些与李白一同被邀请的名士大多都出身名门望族,他们比李白更清楚权力之道,李璘的后台是李隆基,如今连李隆基都被李亨强行变成了太上皇,他永王李璘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呢?李璘这条船确实很大,但是它随时都可能沉呀。

当初,李白从长安离开时,曾与杜甫、高适一同求仙问道,游历山河,三人都是大才,但在李杜的衬托下,高适显得木讷,但命运这个东西十分有趣,李杜二人尽管名声显赫,但都是蹉跎半生无缘真正的权力,而木讷的高适却在46岁那年高中,并在官场上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

在赋闲在家的李白接到永王的招纳而欣喜若狂时,高适已经做到了淮南节度使,淮南正处于肃宗李亨与永王李璘对峙的前线,高适的作用可比李白大多了。

李璘当然也试图拉拢高适,但是高适对于永王的拉拢不为所动,相反,肃宗李亨准备出手收拾这个弟弟的时候,高适却积极响应,在这场结果不难猜的兄弟斗争中,高适很轻易地选择了站队皇帝李亨一边。

永王李璘没有按照肃宗的命令回到蜀地后,李亨就命令淮南节度使高适、淮西节度使来瑱和江东节度使韦陟率领本部兵马汇合,并一同讨伐永王。

三位节度使的军队汇合后立刻开始行动,他们在长江两岸广立旗帜,永王李璘见旗帜遍地认为联军人数众多,开始心生恐惧。

主帅都怕了底下的人还哪来死战到底的勇气,高适趁势火上浇油,给永王的麾下将领们写信,劝他们弃暗投明。

本来就没什么战心的永王手下将领收到高适的劝降信后纷纷开始逃跑,将领都开始逃跑了,当兵的还玩个什么劲,永王看似强大的数万兵马在多多数天之内的跑的七七八八。

唐军继续玩心理战,他们在江对岸对点火把,已经惊慌失措的永王误以为唐军已经过江,连夜带着家眷逃跑,天亮后才发现唐军没有过江,于是回到城中,带着仅剩的官兵乘船逃跑。

如此一来二去,还跟在永王身边的人马已经所剩无几,在逃跑的路上,永王被江西采访使皇甫侁抓获,并于随后被处死。

皇甫侁不把永王李璘押送肃宗李亨处而是直接就地处死,这有些不符合常理。

李璘叛乱期间有一个小插曲,李璘的叛军开始出现败象时,唐玄宗李隆基便下诏废李璘为庶人,在李唐王朝皇族犯法先贬为庶人再处死是一个传统,或许是皇甫侁看到李璘已经被变成了庶人,决定直接帮他“一步到位”,把处死这一步给提前了,又或许他揣测肃宗李亨的心思,认为如是做能够得到肃宗的欢心,总之,李璘在没见到父兄的情况下就被杀了。

李璘被定性为“反贼”,且已经被弄死了,李白作为反贼的幕僚自然也是反贼,于是李白被抓并投入浔阳牢狱。

幸亏永王反叛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唐肃宗李亨对于永王子孙和幕僚的惩戒都很轻,李白受到的惩戒是流放夜郎,在前往流放地的路上又赶上了大赦,李白得以恢复了自由,《早发白帝城》便是那时所做。

有人说剿灭永王叛乱的高适应该可以救下李白,但是李白犯下的罪可以定性为谋反,这种罪只有皇帝本人赦免才合适,其他任何人相救都是权力游戏中的大忌。

大诗人李白一生兜兜转转,无数脍炙人口的佳作流传于世,但在权力游戏中,他最接近高级权力的一次尝试最终以如此滑稽的形势收场。

今天我们熟知李白是因为其诗文,但从李白一生的表现来看,说他对权力没有不感兴趣显然是不可能的,在早早就建立起了大一统中央集权制度的古代中国,权力的重要性永远高于诗文。

如果把李白与高适这对好友做一个对比,我们便不难发现,看似木讷的高适或许更加深谙权力之道。

他考取功名时已是中年,仍能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无论是为官一方还是统兵作战都能兢兢业业,高适的祖、父辈皆有为官的经历,他比李白更懂权力的逻辑,政治不比诗词,它留给人的发挥空间并不算太大,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技巧在大多数时候远不如成功站队,再一步步往上走来得稳妥。

在大一统中央集权政治逻辑下的中国古代社会,权力绝对是最最稀缺的资源,但稀缺的东西往往意味着风险,权力的斗争远比写诗做赋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虚伪的假面一旦撕下,权力游戏中的各方便开始兵戎相见,结果就是血流成河,“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出自李白《侠客行》)在它面前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

权力的魅力如此之大,让无数人为了它前赴后继,鲜艳的权力之花如此美丽以至于无数英雄豪杰为了他献祭自己。

自秦始皇统一六国以来,权力的游戏就是中国古代社会的核心问题,无论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必须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中生活,诗词歌赋不过是权力游戏的点缀。

权力之花缓慢开放,它渗出一点营养就足以孕育出灿烂的文化,但它若浓烈绽放,便会抽干周围的一切,不要说诗词,就连骨肉至亲在它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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