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写了篇《“曹雪芹”是真名还是笔名?曹雪芹墓石现世,真相更加扑朔迷离》,里面提到了当时为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的秦公最先对来历不明的“曹雪芹墓石”提出大胆的质疑,从而让更多人看清了该伪劣膺品的真面目。
今天再说一件与秦公有关的“大事”儿。
秦公这个名字,可不是笔名,也不是尊称,就是一个真实的名字。
据说,秦妈妈给儿子起这样一个名字,是受戏文《高公传》的影响,起名秦公,是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够像高公一样刚正不阿。
从质疑“曹雪芹墓石”的表现来看,秦公的确是一个正直刚毅的人。
秦公原本是练体育出身,少年时是个摔跤手,后因腿伤在北京体育学院肄业,转入文化艺术干部学校,毕业后在北京市文物公司任职。
秦公在文物公司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到1995年时,已累迁至总经理,兼北京翰海艺术品拍卖公司总经理、北京市文物公司总经理、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
这里说的就是发生在1995年的事。
这年秋天,北京琉璃厂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挤满了前来淘宝的人群。
一七旬老汉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推开北京翰海拍卖公司的大门,巍颤颤地来到秦公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我手里有一幅古画,想了解它的价值,您是专家,帮我给看看好吗?”
对于这种情况,秦公一概是来者不拒,扶老人在办公桌前坐下,倒水泡茶,让老人打开画卷。
画卷徐徐打开,秦公目光触及卷首部分,便大吃了一惊,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看着秦公瞠目结舌的表情,老人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扭头问:“这幅画是不是很珍贵呢?”
秦公如实回答说:“您这幅画很可能是北宋词人张先的作品《十咏图》……”
老人打断他,问:“《十咏图》,十咏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叫《十咏图》?”
秦公沉吟着说:“十咏是指十首诗,这幅画是根据十首诗咏吟的情景在同一画面上展现出的十种景象,这卷首部分的内容就是第一首诗中描绘的情景。”
听了秦公的话,老人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把画卷起来,不让看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秦公劝老人把画留下来,以便请专家做出进一步的鉴定。
老人说什么也不同意。
秦公觉察出了老人的重重顾虑,便诚恳地指出说,您这幅画虽然珍贵,但一味收藏,利益也得不到保证,还不如让它走进拍卖市场。
然后又苦口婆心地给老人讲国家的有关文物政策,说这画原本是故宫藏品,凡解放前失散的故宫藏品都归收藏者所有,不要有任何担心。
一来二去,老人的顾虑终于被打消了。
老人叹了口气,说起了这幅画的来历和自己的打算。
老人说,自己姓李,东北人,71岁了,爷辈曾是溥仪在满洲国时的侍卫。这画就是从溥仪那儿得来的。历年以来,家中都把这宝贝视为珍宝。对于这件宝贝,自己并不想拿出来卖掉。但自己年纪也老了,家里七个儿女的生活压力都很大,想来想去,就想把这幅画卖了分给子女。三年前,即1992年,国家积极正收集散落民间的文物。当时,自己曾以800万的价格把这幅画卖给文物局,希望七个子女算上自己,可以每人分到100万。但文物局认为不值,只出价1万元。800万和1万,差距实在太大,根本谈不拢,所以没有上交。
对于老人说的话,秦公认为很实在,也非常理解。
秦公认为,老人的要价800万并不高。
《十咏图》的作者张先有很多诗词传世,名头很大,但绘画作品,无论历史流传还是文献记载,仅此一幅。
张先为人非常有意思。苏东坡有名的诗句“一树梨花压海棠”就是为他而写——当年,81岁的张先娶了一个18岁的少女,白发配红颜,相映成趣。苏东坡在他们的婚礼上,有感而发,挥毫写就了这千古绝句。
张先作《十咏图》是在他和18岁少女婚后的第二年。
那时是宋熙宁五年(1072年),已经82岁的张先致仕家居,闲翻父亲的遗作,看到其中一首七律《吴兴太守马大卿会六老于南园人各赋诗》末两句:“它日定知传好事,丹青宁羡洛中图”,心有所动,于是就选了父亲有关描景咏怀的十首诗,包括《庭鹤》、《玉蝴蝶花》、《孤帆》、《宿清江小舍》、《归燕》、《闻砧》、《宿后陈庄偶书》、《送丁秀才赴举》、《贫女》创作了这幅《十咏图》。
这幅画背后有着如此深情的故事,画面蕴藏着如此丰富的内容,后来陈振孙又对画中各种人物作了详细的笔录和考证,则它所记载的文化活动及有关人物,都成了颇具历史价值的文献,即画和上面的所有题跋,都被誉为世间孤品、国之瑰宝。
这件国宝于有清一代都收藏在紫禁城里。
清帝溥仪退位时,民国政府原本已给了他优厚的条件,并让他继续生活在紫禁城北部的后廷。但溥仪却利用自己住在皇宫的机会,通过弟弟溥杰不断向皇宫外偷运文物。九一八事变后,溥仪成为日本的傀儡皇帝,并且在长春建立了“满洲国”伪政权。当初偷运出来的字画就藏匿在伪皇宫内。抗战胜利前夕,溥仪仓皇逃命。则伪满洲国的宝物遭到了皇宫内的人的疯抢,致使很多文物下落不明。
有人做过粗略统计,由于帝国主义的入侵和溥仪的偷盗,清末从故宫流出的文物,被收藏在世界各国博物馆的大约有160万余件;而收藏在私人藏家手上的应该有1000万件左右。
这《十咏图》就属于这1000万件之一。
秦公反复劝说,老人最后也同意将作品留下,但他有要求,即瀚海公司必须预付200万元定金,并且,就算有专家提出异议而不能拍卖,定金也不退。
秦公满口答应。
交付了200万定金,送走了老人,秦公马不停蹄,风火邀请文物界的徐邦达、刘九庵、启功、傅熹年等鉴定大师前来鉴定。
徐邦达等人得知消失多年的张先《十咏图》现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足不沾地地赶来观看。
大家看到画上的十几首诗,还有乾隆的手书“诵芬写妙”,第一直觉就是:此画确是那件溥仪从故宫带到长春,后来遗失在东北的宝物!
徐邦达、启功、刘九庵等人认为,国宝已经现世,绝不能再让它流失在民间,建议故宫博物院不惜一切代价将之购回。
这个建议得到了国家文物局的批准,并拨出了专款,要求故宫博物院务必将《十咏图》请回故宫。
1995年10月,《十咏图》正式在翰海秋季拍卖会上亮相。
拍卖现场人山人海,很多海内外藏家慕名而来,志在把这幅画拿下。
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的马自树和徐邦达亲自到场坐镇,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杨新代表故宫参加竞拍。
现场竞拍非常激烈,一轮又一轮的竞价让人紧张提喘不过气来。
最终,场上以1800万元落了槌,加上10%的佣金,故宫博物院以1980万元高价买到了这幅作品!
这一价格,创下了当时中国古代书画的世界最高纪录!
启功先生却说:“两个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