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前这哥俩儿跟老爹苏洵来了有一段时间了,过去交通不便,进京赶考的学子们都会留足富裕时间。
爷仨儿一到就碰上京城发大水。
开封城中自南而北有蔡河、汴河、五丈河、金水河四条河流横贯而过,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汴河,隋唐时开封便称为汴州。
洪水漫过城中,开封府一片汪洋,满大街都是小艇小船,繁华都市立改水乡。关于这次水灾,三年后苏东坡有《牛口见月》诗曰“不知京国喧,谓是江湖乡”。
包拯任开封府尹也就一年半时间,是民间传奇故事中他最扬名的阶段。包拯铁面无私,不附权贵,赢得了“包青天”的名声。
因为名气太大,历任开封府尹石碑,包拯的名字被摸出了一个坑。
北宋是文人的黄金时代,文豪多,有文化的喷子也多。别管在朝为官的,还是在野耕田的,宋人都爱写笔记,喜欢的就变着法儿的点赞,看不顺眼的就狂喷一通。
什么欧阳修、苏东坡、王安石,都是宋人笔记中的热门人选。
苏东坡的趣事多,是宋代笔记中最受欢迎的喜剧明星;欧阳修赞的喷的都不少;而编排段子黑王安石,是宋代文人的共同爱好,老王被喷惨了。
这事想想也可以理解,包拯不苟言笑,没啥绯闻,又硬又倔,人缘也不咋的,写他没人看啊,没流量。
至于很多年后,“包公断案”大受欢迎,那是两回事。这类传奇故事基本都是瞎编的,包拯的同事们没机会听到。
包拯改任御史中丞后,接他的班正是欧阳修,“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欧阳龙图也打坐在开封府。
因为和包拯雷厉风行、严厉的工作作风很不一样,有人问他:“老包威严治市,颇有古京兆尹之风,您上任后,为什么不也做几件轰动的事情呢?”
欧阳修答:“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在才能上也是各有所长,哪能为了迎合别人而舍己之长,为了声誉搞形象工程呢?我只是根据我的特点尽我的力量,能办的就尽力办好,能力有限做不到的也没办法。”
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官场,能留名的基本都是大刀阔斧的那种,同时官也越来越像官,越来越大手笔。像欧阳修这样不求政绩、默默办事的官员越来越少,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包拯以严明著称,欧阳修以宽仁为要,两个人风格完全不同,干得都不错,还留下个“包严欧宽”的比对启迪,供后世人言说。
这不挺好的吗?
很快不好了。
改任御史中丞的包拯小宇宙爆发,连续弹倒了张尧佐、张方平、宋祁等当朝高官,欧阳修对他有点小意见。
“三司使”张方平被包拯弹劾罢官,接任的“三司使”宋祁也被包拯弹劾罢官,几个月里弹走俩“三司使”,仁宗愁啊,到哪找能不被包拯弹的啊。他看着包拯突然来了灵感:卿,张方平不行,宋祁也不行……你行你上!干脆就你干得了。
包拯懵了:咱都六十了,当官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还有“你行你上”这玩法儿。说不出来,可咋总觉得哪不对头?
哪儿不对头?欧阳修很快帮着说了。
欧阳修开封府尹任满不久,正好赶上包拯这事,他很不爽:弹走俩“三司使”,你自己上位,这叫啥事啊?
欧阳修上了道《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官家您这任命书一下,中外的小伙伴儿都惊呆了——“伏见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谓朝廷贪拯之材,而不为拯惜名节。”
欧阳修举了个“栗子”,“拯所谓牵牛蹊田而夺之牛,罚已重矣,又贪其富,不亦甚乎?”包拯说的张方平和宋祁的问题都是事实,可这就像是牵着牛踩了别人家的田,有错罚就是了,可你包拯把人的牛给牵走了,不至于吧?
欧阳修说这很容易让人误会包拯是为了想当三司使才弹三司使,建议还是另给包拯个岗位比较合适,啥活都行,就是不能当三司使,“其不可为者,惟三司使尔”。
这都说得挺有道理的,不过说着说着,欧阳先生说嗨了,开始抡了——“况如拯者,少有孝行,闻于乡里,晚有直节,著在朝廷,但其学问不深,思虑不熟,而处之乖当,其人亦可惜也。”
欧阳修说包拯这个人从小就以孝顺出名,当了官也以正直刚烈著称,都挺好。可就是那啥,包拯没啥学问,头脑也欠费,做事严厉极端太出格。您还是罢了他的三司使吧,一为避嫌,二来他那点本事也干不了。
欧阳修你说事就说事,扯啥学问智商的?你是欧阳修,不是欧阳锋啊,咋这么毒呢?
本人不想干三司使!本人不想干三司使!本人不想干三司使!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老包一肚子气,跑去的仁宗辞职,请他收回成命,另找人当“三司使”。
伤自尊了!
《清平乐》就是按这个拍的,笑死了。包大人一脸小委屈的跟仁宗诉苦:欧阳学士说我没学问,我认!咱是不如他们那几个货有文采。可他说我贪三司使之位才把张方平、宋祁搞掉,这也太黑了!比传说中他的黑脸还黑!臣冤啊。
仁宗一脸的同情和理情:朕当然知道啊。可爱卿你不能为了自己的清白,而误了国家大事吧?要是为了避嫌,故意不干,那就不够坦荡了,心里没鬼也有鬼啊。这个三司使吧,你有困难要当,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当!卿,你行的,加油!看好你哟。
仁宗拿俩手指头给他比了个心,然后笑嘻嘻一脸“幸灾乐祸”吃瓜群众的表情走了。包拯又傻了,想想还是不能干,这烫手山芋不能接,“家居避命,久之乃出”。
包拯赖在家中不上任,躲了好些天,最后看仁宗态度坚定,实在没辙了,才硬着头皮接了“三司使”这活儿。
宋朝的官场有个挺不错的氛围,觉得谁好、适合哪个岗位就举荐,哪怕关系一般或者是自己的对头,也为国举贤;过段时间觉得不好了就弹劾,哪怕是朋友。
包拯和欧阳修就是这样,不过经历过这样的事,他们的关系肯定还是受了影响的,躲着那些天,老包显然在家里发了牢骚。
包拯的续弦夫人董氏的墓志铭里有这么一段,写得挺耐人寻味——“初,孝肃薨,有素丑公之正者,甘辞致唁,因丐之为志,夫人谢曰:‘已诿吴奎矣’。既而谓家人云:‘彼之文不足罔公而惑后世,不如却之之愈也。’”
虽然没直接点明,谁都知道这“有素丑公之正者”,说的是欧阳修。
包拯过世后,欧阳修主动提出来要给他写墓志铭。大文豪这么积极,按说这是个好事,但包夫人董氏却另有想法,一是记恨他一直丑化老公的光辉形象,二来也怕欧阳修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于是以“已经找了朋友吴奎写”为由一口拒绝了。
事后,包夫人跟家人讲了婉拒的原因:玩文字的都刁着呢,谁知道欧阳修会不会暗中玩啥文字游戏?他写的东西没准会诋毁包拯,欺惑后世。总之咱老包家跟他没这过命的交情,还是小心点好。
包拯的墓志铭是吴奎写的,给包夫人写墓志铭的是张田,包拯的门生。
要说跟包拯是朋友,谈不上,包夫人不认,欧阳修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挺尴尬。不过官员之间如果都能像欧阳修和包拯这样相处,是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