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金融中心是安排国际层面资金融通的场地。实事求是来看,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发展,必须聚焦于安排内地与外地之间的资金融通,让内地的集资者与投资者能够分别与外地的投资者和集资者碰头,满足各自的需要。所以,那些认为香港金融越来越内地化的人,应该实事求是看待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功能。他们说的内地化,其实是香港国际金融中心能成功发挥其基本功能的现象。
香港国际金融中心有一个独一无二之处,与其他国际金融中心不同。作为一个金融中心,香港可以说是全球最国际化的,服务的对象大部分都是非本地的投资者和集资者。其他的国际金融中心如纽约,主要服务外国投资者购买美国金融资产或外国集资者到美国融资。
考虑到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独特性,金融基础设施亦要有相应的独特性,去更好地满足大量的内地与外地投资者和集资者的需要,方便他们进行金融活动和管理风险。相信大家都留意到,在香港金融市场的发展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让市场参与者可以选择运用多货币作为交易媒介的独特模式。
“何去何从”的关键
笔者过去经常提醒,香港是只有七百多万人的弹丸之地,要求其货币体系稳妥地满足内地十多亿人与外地的资金融通需要,长远来说是不切实际的。香港国际金融中心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非常难得。当然,一个稳如磐石、固若金汤的货币体系,让外来的市场参与者都不担心货币风险,是重中之重。但当国际金融活动的量,相对香港货币体系的容量继续迅速增加时,外来的市场参与者对管理货币风险是可能采取较积极的态度。大家可能都知道,港股市值是香港生产总值的十几二十倍,而美国只是大概两倍左右。所以,香港让市场参与者能够选择运用不同货币作为交易媒介,是一个独特且具前瞻性的演变。
讲开香港的金融基础设施,笔者有一个看法和大家分享。近年科技日益进步,运用先进的金融科技去提供金融服务,已经成为一个明确的方向。在公平竞争的环境下,让金融中介机构走自己的路,百花齐放,是一个正确的政策姿态。但金融基础设施不同,它是一个公共产品,包括各种交易、支付、清算、托管、安全传递保密资料等系统,负责金融体系稳定和发展的机构,亦都要有前瞻性地将各种金融基础设施现代化,不但要适应金融科技发展,亦要考虑如何更好管理各种风险,如地缘政治风险。
香港国际金融中心往后是否可以继续扮演内地与外地间资金融通的主要场地?关键在于内地在金融领域上的政策取向。内地金融体系的发展日趋成熟,但问题仍然存在,如个别银行资不抵债需要破产清算、影子银行的“野蛮生长”等。面对百年未见的大变局,金融霸权主义抬头,金融武器化的趋势明显,内地开放资本项目管制的进度,便要更加小心。但另一方面,内地经济发展到现阶段,有必要继续让集资者和投资者走出去,融资和投资的渠道更加国际化多元化,争取更低的资金成本和更高的投资回报。
问题是,如何在风险可控的环境下,继续满足这个“走出去”的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清楚,便是更好地利用香港国际金融中心,将已存在审慎风险管理措施的互联互通渠道多元化,扩容量、增流量、丰富产品,让内地和外地的投融资双方更广泛参与。
内地的政策取向,是香港国际金融中心何去何从的关键。保持金融稳定和发展金融更好支持经济,两者之间一定程度上是存在矛盾的。要有好的整体策略和相应的政策措施,才可以两者兼得。在金融领域上,内地现时所面对的情况极具挑战性:一方面要处理可能影响金融稳定的结构性问题,另一方面要应付外国随时可能发动的金融战,更加要稳妥地运用金融手段协助调控。
相信大家都留意到,今年两会期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里面有共十九条改革方案,第一条就是“组建中央金融委员会”,而中央金融委员会要负责的第一个事项,是“金融稳定和发展的顶层设计”,可见这个课题的重要性。此外,还有七条都是金融领域上的改革方案。我热诚期待这个最高规格、负责“金融稳定和发展的顶层设计”的中央金融委员会的组成,亦希望这个“顶层设计”能够包括香港国际金融中心,在国家“金融稳定和发展”上,应该扮演的角色。
“顶层设计”的元素
就“金融稳定和发展的顶层设计”应有的元素,在这里提出几个纯粹个人的观点和建议。
一是“话语权”。在国际金融领域,各个官方国际金融机构,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以及负责制订国际金融标准的委员会,国家需要致力争取合乎国家在全球经济比重的话语权。要特别注意的范畴,是国际货币体系的演变。由一个主权货币独大,且常有霸权行为出现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不可持续的。任何突然的、恐慌的、断崖式的改变,或是有序的演变,对全球经济都会有重大影响。要演变成为多边化或是双边化,或是以非主权货币为中心化的国际货币体系,国家都应该有立场和有几手准备。要有足够的话语权,才能照顾到国家利益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总体利益。
二是“备战”。爆发金融战的可能性是有的。我有信心国家已作好准备,以保障金融安全。香港在打金融战是有些经验,但国家现时面对的地缘政治影响下,可能发生的金融战,在性质上、规模上都有所不同。我只是想指出“居安思危”的重要性。打金融战,要像孙子兵法内所说:“无持其不来,持吾有以待也。无持其不攻,持吾有所不可攻也。”备战的举措,明显应以减低对美元的依赖和将人民币继续国际化为重点。
三是“人民币国际化的策略”。作为人民币国际化的发起人,香港大约在二十年前建立了人民币离岸市场,我希望“金融稳定和发展的顶层设计”会有人民币国际化的方向性策略,以便香港国际金融中心,最活跃的人民币离岸市场,可以快速有效地为国家作出应有贡献。过去,香港人民币离岸市场为人民币国际化发挥了积极作用。但需要经过二十年,到现在才有眉目将人民币有意义地在离岸资本市场自由使用,我认为步伐仍需要加快一点。希望人民币在香港股票市场的使用,可以让人民币,不单在交易媒介的功能上,亦开始在财富储存的功能上,成为一个真正的国际货币。
四是要充分发挥“一国两制”的优势。“一国两制”是成功的,是独一无二的。在金融领域上代表中国有两个金融体系,可以为国家服务,可以在两个金融体系之间取长补短,和创造协同效应,提升资金融通的稳定性、可靠性、多元化和效率,更好地支持国家经济发展。
五是让香港金融体系能充分参与“金融内循环”。当然,有关风险,例如走资的风险,是需要审慎管理的。我有信心有关当局是有能力设计到一个妥善管理风险的系统。现时互联互通渠道中的额度管理、项目管理和单位管理,都是好的风险管理手段。另外一个办法,令香港金融体系可以充分参与金融内循环,融入国家发展大局,助力国家经济发展,是通过在大湾区使用有效的“闭环管理”办法,在大湾区内容许:1)跨境资本流通;2)货币兑换畅通;3)货币跨境流通;4)金融机构可跨境办理资金融通;5)金融基础设施跨境联通。在这个大湾区的“闭环五通”的金融稳定和发展的顶层设计内,可以让市场在金融资源分配上起决定性作用,符合国家既定的政策方针。
六是让香港当“金融外循环”的主要渠道。虽然这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在“顶层设计”有这个明确的元素,会是吸引外地投融资者来香港的强力磁石,大大提升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功能、地位、市场流动性和竞争力,将香港变成国家在国际层面的资金融通的主场,内地投融资者直接到外地所冒的风险,包括大变局下的地缘政治风险,将会大大减低。
(编者按:本篇文章节录于任志刚本周一出席研讨会的主题演讲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