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观察网 历史 从楚灵王的大度到嘉靖帝的不杀海瑞

从楚灵王的大度到嘉靖帝的不杀海瑞

很多人知道,春秋最为残暴的诸侯国君莫过于楚灵王,他以弑君上位,在位期间又穷奢极欲,草菅人命,穷兵黩武,不恤人民,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郁郁上吊而死,并且死后还得了一个恶谥“灵”。其人在历史上的名声恐怕只有夏桀与商纣才能相提并论了。

然而,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十恶不赦的暴君却也有他的好处,比如说他有容人之雅量。我们看看下面几件事就知道了。

在楚灵王的身份还只是“楚公子围”,也就是尚未当楚王时,有一次与郑国人打仗。楚国将军穿封戌擒获了郑国将军皇颉,可是公子围却要抢夺这个功劳,让太宰伯州犁用“上下其手”之计使俘虏自己说出是被公子围擒获的,气得穿封戌要追杀公子围,幸好他逃得快才幸免于难。公子围当上楚王不久灭掉陈国改为陈县,将穿封戌封为陈公(即陈县县长)。楚灵王之所以要重用穿封戌,原因就是他认为穿封戌当初不因自己是楚公子而拍马屁,甚至还敢于追杀自己,说明这人能毫不动摇地坚持原则。

而更让人动容的则是下面的场景。

楚灵王为穿封戌办了个酒宴,欢送他上任陈县县长。宴上灵王笑着问穿封戌:“假如你知道我现在会当上楚王的话,当初你就不会那样追杀我了吧?”

穿封戌回答道:“假如我知道你现在能当上楚王,我那时就一定要杀了你,让楚国免于灾难!”

这个穿封戌可真是个标准“钢铁直男”,他就不怕楚灵王直接将他赐死?事实是,楚灵王真没将他赐死,也没有勃然大怒,还是高高兴兴地送这位穿封戌上任去了。

其实楚灵王之容人雅量还不止体现在这件事上。

还是在他没当楚王时的事。当时楚灵王还是楚国令尹,不过已经有了取代楚王的想法,比如他在打猎时就僭用了楚王的旗帜。这事被芋尹无宇(芋地的长官,名叫无宇)看到了,说:“一国两君其谁堪之?”(一个国家出现了两个国君,谁受得了啊!)说完一刀就把那面旗帜砍断,旗帜顿时变得很难看,不过已不是楚王旗帜的规格,也就不能说是僭用了。楚灵王虽然很恼怒,但也没把这个无宇怎么样。

后来楚灵王造了个豪华的“章华宫”(也叫章华台),将各地逃亡之人纳入宫中。无宇家的看门人犯了点事也逃到章华宫,无宇就赶到宫中来抓人。守宫人员认为无宇未经允许竟敢到楚王宫里来抓人,真是反了天了,就抓了无宇送到楚王面前请楚王发落。楚灵王道:“怎么又是你!你竟敢如此大胆,跑到寡人的地方来抓人?”

无宇说:“我家里的人逃到了这里,不到这里找还到哪里找?当初周武王伐纣时就昭告天下道:纣王是窝藏天下逃犯的总头子,也就是天下最大的逃犯!现在大王您不光藏着我家逃犯不放,还窝藏了全国不少逃犯,我看您就是楚国最大的逃犯了!”

灵王脸一红,哈哈笑道:“你把你家的逃犯领回去吧!至于我这个逃犯嘛,你且让我多活几天又怎样?”于是就释放无宇,让他领着他的看门人回去了。因为有此一恩,后来灵王落难时,无宇之子冒着危险收留灵王。

说完了楚灵王,我们再来说另外一个人:海瑞。海瑞是妇孺皆知的明朝清官,他跟楚灵王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不是他和楚灵王有什么关系,而是嘉靖帝与楚灵王之间或许有那么一点可比性。

嘉靖帝当然不是暴君也不是昏君,只是他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而一意修道炼丹,信任严嵩父子,把个好端端的大明帝国搞得一团糟。朝臣们为此一片腹诽,只是敢怒而不敢言,所谓劝谏最多也就是点到为止,隔靴搔痒罢了。

海瑞就不同,他曾向嘉靖帝上过一道著名奏折,折中以前人未有之语气将嘉靖帝痛骂了一顿,说嘉靖是个虚荣、残忍、自私、多疑和愚蠢的君主,“盖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天下百姓很久以来就认为你做得不对了),希望嘉靖能痛改前非。嘉靖帝看完后勃然大怒,一把将奏折丢在地上大喊:“抓住这个人,不要让他跑了!”不过静下心来后还是仔细看了几遍海瑞奏折,深觉其中语句真是句句击中要害,自己确有海瑞说的这种种毛病,只是以前的大臣们为什么就不说出来呢?嘉靖不知道的是,朝中大臣们只是不愿虎头搔痒,触怒圣心,或者说相信嘉靖凭天纵圣明定能看出当前局势已乱,而等着他自己悔改罢了。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一书中写道:

嘉靖没有给予海瑞任何惩罚,但是他把奏章留中不发。他不能忘记这一奏疏,其中有那么多的事实无可回避,可是就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哪怕是提到其中的一丁点!皇帝的情绪显得很矛盾,他有时把海瑞比做古代的忠臣比干,有时又痛骂他为“那个咒骂我的畜物”。有时他责打宫女,宫女就会在背后偷偷地说:“他自己给海瑞骂了,就找咱们出气!”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君之心岂不相通?人家出于公心对自己提了点意见,就算提意见的方式是那么极端,可人君终当有容人之雅量,即如楚灵王之残暴,尚有识人用人之大度;又似嘉靖帝之颓废,竟能饶恕“畜物”以不死。

假如嘉靖帝心眼小那么一点,就会立即动用锦衣卫将海瑞捉拿归案,然后随便罗织几个罪名就足能定其以死罪。如此,则嘉靖必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为历史和人民的笑柄而已。事实上嘉靖后来还真将海瑞逮捕归案,不过从未在海瑞的判决书上签字,抓他归案、让他坐牢也无非是出心中一口恶气罢了。果然嘉靖死后海瑞即复出,并且还升了官——这难道不是嘉靖自己的主意?

如此看来,以猜疑自负而闻名的嘉靖帝尚能恐惧为青史所载,为万民所讥,为人君者岂可不戒乎?

再回过头看楚灵王。

公元前529年,这是楚灵王生命的最后一年。此时的楚灵王还在乾溪驻扎着,可他的兄弟弃疾却已经在王宫里杀了他的两个儿子,准备自己做楚王了(楚平王)。楚灵王一听这个消息“自投于车下”,哭着道:“别人爱自己儿子也像我一样吗?可我却杀了别人的不少儿子了!”其天良未泯由此可见一斑。

就在众叛亲离的生命最后时刻,楚灵王甚至还认认真真听取了近臣郑丹一番滔滔不绝的劝谏,意思就是要他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楚灵王听了之后默然不语,

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此时的楚灵王在想什么?想必他在深深自责一生的所作所为,但大势已去,即使想改变也为时已晚矣。

不久楚灵王上吊自尽,连孔子都为他扼腕长叹:“克己复礼,仁也。……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孔子所叹当然不是为他生前的暴行,而是为他死前的悔悟。

残暴至极的一国之君临死而悔,尚能为圣人所认同,这大概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有力注解了。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历史却又总是这么无奈。

谨以此文献给某一敢言之士,希望早日再听到其大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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