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晋武帝盖棺定论
结束了汉末割据,统一了华夏,而且还造就了一个太康盛世。论说,晋武帝司马炎对历史的贡献很可以了。但是他的历史地位却不高,很没有存在感。
后人往往以司马氏得国不正来否定整个晋朝,又因为后来的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指责是司马氏治国无方。司马炎作为承前启后者,两方面的罪责都要他承担,所以连他的好也一块否掉了。何况司马炎的好也就好了那么十几年。
于是多少了解点历史的人对姓司马的人印象就是呆傻阴损坏。司马家就是洪洞县——没有好人。
其实吧,作为一个皇家的编户齐民,天下姓刘、姓曹、姓魏、姓司马,和咱真的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家得国正不正,关键看你秉持什么政治哲学,但是该纳的粮、该服的役,该服从的政治规矩,却都是统一的——“百代皆行秦政制”——国家事用不着尔等操心。
所以啊,作为一棵韭菜,真的没必要纠结谁家兴盛谁成败,韭菜关心的只应该是,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在这短暂的生长发育期,你的时代是风调雨顺;还是旱季没水浇、雨季没排涝?
我想所有的韭菜还是愿意在风调雨顺的年景,生长好了再被收割,是吧?
从这个意义上说,晋武帝还是比较厚道的。
区区在下觉悟不高,对政治解读不透,人微言轻你尽可以嗤之以鼻。但唐太宗也是这么说的。太宗皇帝是谁啊,他的话,你得重视吧?
唐太宗为晋书写了四篇史论
制曰:武皇承基,诞膺天命,握图御宇,敷化导民,以佚代劳。以治易乱。绝缣绝之贡,去雕琢之饰,制奢俗以变俭约,止浇风而反淳朴。雅好直言,留心采擢,刘毅、裴楷以质直见容,嵇绍、许奇虽仇雠不弃。仁以御物,宽而得众,宏略大度,有帝王之量焉。于是民和俗静,家给人足,聿修武用,思启封疆。决神算于深衷,断雄图于议表。马隆西伐,王浚南征,师不延时,獯虏削迹,兵无血刃,扬越为墟。通上代之不通,服前王之未服。祯祥显应,风教肃清,天人之功成矣,霸王之业大矣。
这是《晋书·武帝纪》最后,对晋武帝做的盖棺定论。前文说过唐人制《晋书》,太宗技痒,亲自下场写了四篇史论,其一给了司马懿,其二给了司马炎。前面咱们分析过,唐太宗对于司马懿是非常不客气地,没说几句好话。但是对于司马炎则和对他爷爷非常不同。(请移步《
三国归晋之司马懿⑫盖棺如何定论
》)
开篇第一段,唐太宗就说:“武帝继承基业,是得到了上天的授权,来掌控天下,教化百姓,以勤劳救治亡佚,以治世替代乱世……”
唐太宗夸他:“以仁德制御万物,以宽厚而得人心,有宏伟大略,有帝王器量。”
唐太宗赞赏他:“百姓形成了恬静的风俗,家家都可以自给自足,然后才去修整武备,开疆扩土。他的决策堪称神机妙算,他的决断都是雄图大业。马隆西伐,王浚南征,出师没多久,就平定了叛乱;兵无血刃,东吴的城堡就化为废墟。打通了上代人打不通的通道,降服了先王都没有降服的土地。所以祥瑞不断出现,异端的风俗教化全都被肃清,造就了堪比天人的功劳,形成了王霸雄图的大业。”
哇塞,这段评价很高了。
你看唐太宗也没有纠结于得国正不正,而是看他做事的态度端正不端正,所做成的事对于当代人的影响够不够正面。
太宗又曰:虽登封之礼,让而不为,骄泰之心,因斯而起。见土地之广,谓万弃而无虞;睹天下之安,谓千年而永治。不知处广以思狭,则广可长广;居治而忘危,则治无常治。加之建立非所,委寄失才,志欲就于升平,行先迎于祸乱。是犹将适越者指沙漠以遵途,欲登山者涉舟航而觅路,所趣逾远,所尚转难,南北倍殊,高下相反,求其至也,不亦难乎!
“虽然禅代之际司马炎一再推让,没有强取豪夺。但是骄傲自满的情绪却由此而生。见土地广大,天下安定,认为后世也就这样了,可保万世无忧了。但是他没有弄懂居安思危的道理。再加上建立的制度并不牢固,寄予厚望的人也不对,本来想提升事业的高度,却率先迎来了祸乱。这就像是给一个想要去海边的人指了一条前往沙漠的道路,习惯登山的人却选择了乘坐舟船航行去寻找道路,只能越走越远,越走越难,南北相悖,高下相反,怎么能到达目的地?”
这个事吧我想替晋武帝说说情。
晋武帝公子哥出身,生长于承平甚至奢靡的时代,在家族中也不是作为接班人培养的,所以确实缺乏杀伐立断的果决。但是他主观上还是行仁政,所颁布法律也是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利益。至少,把广大受压迫最狠的农民,从国家农奴解放为自耕农。
但是任何法律、政令都是要人去执行的,人的因素在哪都是第一位的。所以又要重提那个古老的话题——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
英雄和时势互相造就。
纷乱的时势需要英雄或者说精英,去抽茧剥丝,条分缕析,把裂缝弥合,把时势捋顺;但是再了不起的英雄也不可能突破时势的局限,筑好了大堤,让时势像一条河流只能在大堤内奔流。
司马炎造就的时势是一统天下,开创太平盛世,但是限制他的时势是:九品中正制,保障了帝国的秩序,也造就了政治腐败;占田令促进了经济发展,也制造了土地兼并,造成经济腐败。
“导之以利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任何法律都有漏洞,都不可能把天下事都概括了,所以钻法律的的空子得到利益是应得的,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何况立法者从初衷就预设了立场,让自己所在的阶层或者集团,走在法制之上。
商鞅和韩非子奠定了秦政的理论基础
还是前文一再论述的,官僚集团既是皇家的代理人,替皇家牧民,又是皇家的吞噬者,把皇权变为己权,把天下利益收归自己的利益,直到把皇家分解,改朝换代,重新再来。
所以,官僚和皇家,相生相伴,相爱相杀。皇家是树,官僚是藤。
所以啊,贵为帝王,司马炎时常被无力感包围,抬抬胳膊伸伸腿都觉得憋得慌。就是因为被那一条条的藤缠绕着,越来越紧。他抬头看看天,似乎能看到有道光亮在那里;但是他看看脚下的大地,却找不到出路在哪里。
怎么办呢?
唐太宗指出:况以新集易动之基,而久安难拔之虑,故贾充凶竖,怀奸志以拥权;杨骏豺狼,苞祸心以专辅。及乎宫车晚出,谅闇未周,籓翰变亲以成疏,连兵竞灭其本;栋梁回忠而起伪,拥众各举其威。曾未数年,网纪大乱,海内版荡,宗庙播迁。帝道王猷,反居文身之俗;神州赤县,翻成被发之乡。弃所大以资人,掩其小而自托,为天下笑,其故何哉?良由失慎于前,所以贻患于后。且知子者贤父,知臣者明君;子不肖则家亡,臣不忠则国乱;国乱不可以安也,家亡不可以全也。是以君子防其始,圣人闲其端。而世祖惑荀勖之奸谋,迷王浑之伪策,心屡移于众口,事不定于己图。元海当除而不除,卒令扰乱区夏;惠帝可废而不废,终使倾覆洪基。夫全一人者德之轻,拯天下者功之重,弃一子者忍之小,安社稷者孝之大;况乎资三世而成业,延二孽以丧之,所谓取轻德而舍重功,畏小忍而忘大孝。圣贤之道,岂若斯乎!虽则善始于初,而乖令终于末,所以殷勤史策,不能无慷慨焉。
这么一大段其实早已有人概述过了:
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英明如诸葛亮、李世民,也只能在这个政治哲学理论下推磨,翻开二十四史,不包括《史记》但包括《清史稿》,不就是这篇车轱辘话一遍一遍的说吗?
差别只在于文采不一样,有的说的抑扬顿挫朗朗上口,有的说的佶屈聱牙不知所云;所使用的例证不一样,就使人以为每说一次都有新发现一样。
其实呢,这个中心思想也早就有人总结过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说:百代皆行秦政治。
到底是不世出的伟人,能一眼看穿千年。
所以啊,秦制不除,虽有唐宗宋祖、一代天骄,也是那头蒙了眼的驴,永远绕着那盘石磨走在相同的磨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