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宁二年(1069年),一场以发展生产,富国强兵,挽救宋朝政治危机为目的,以"理财"、"整军"为中心,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各个方面的社会变革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始进行。这场变革运动被称为熙宁变法,由于提出改革主张和实施内容的是王安石,所以也被称为王安石变法。
变法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但是,王安石变法却因支持变法的宋神宗去世(1085年)而宣告结束。不久,以司马光为代表的反对派以秋风扫落叶似的将变法内容全部废除了,变法以失败告终。
王安石(公元1021年-1086年),北宋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改革家。
近千年来,不少人对王安石变法的失败深感惋惜,对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在变法中的生死冤家更是争论不休。民国以来,肯定王安石变法而批判司马光反对变法基本成为一边倒的观点,认为司马光是典型的“顽固派”、“守旧派”,是导致变法失败的罪魁祸首。
然而,小城君却认为,司马光并非是“顽固派”、“守旧派”,而且导致变法失败的这口黑锅,是不应由司马光来背的。
面对积贫积弱的现实,变法还是不变法?
北宋,是我国历史上十分不景气的朝代。
由于北宋政府推行“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使地主阶级肆意霸占土地,形成了“势官富姓,占田无限,兼并冒伪习以成俗”的局面,结果是“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卓锥之地”,农民阶级与地主阶级的矛盾日趋尖锐化,各地各族的农民武装起义不断。
另外,宋太宗之后的北宋,俸禄优厚的各级官吏逐年猛增,靠国家养活却脱离生产的雇佣兵无限扩充,每年要以大批物资送给契丹贵族和党项贵族,宋朝皇室生活侈靡,挥霍无度,导致宋朝的财政赤字越来越大。因此,在太宗赵光义时代,每年国库节余大半,而到仁宗时,国家财政收入比前增加五倍而国库已不足支出了,北宋王朝的财政陷入了严重的危机。
再者,在对辽、西夏统作战中的失败和屈服,使北宋的统治危机更加严重。
以上就是王安石与司马光所在北宋当时积贫积弱的现实,北宋王朝面临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严重形势,改革已是势在必行!
司马光是“顽固派”、“守旧派”?
1062年,司马光就曾上奏:“自景赫以来,国家怠于久安,乐因循而务省事,执事之臣,颇行姑息之政。”“朝廷之政如是,则四方必有甚矣。”为了改变这种因循守旧的现状,司马光提出一系列意见,要求“陛下当奋刚健之志,”振兴朝政。司马光希望“国家将除积久之蔽,立太平之基,”反对选用人才“累日月以进秩,循资历而授仕,”主张“度材而受仕,量能而施职,”提拔优秀人才。司马光对当时冗官成灾十分不满,反对“无故受官。”司马光还反对扩军,提出“国家患在兵不精,不患不多”,“州县不得妄招饥民以充厢军。但据所有斗解,救济农民。”司马光更反对滥用国家钱财,他曾将给他的赐赏作为公用。总之,在变法前,“司马君实为中司,已请稍变旧制。”
司马光(1019年-1086年),字君实,号迂叟。北宋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
治平四年(1067年),久慕王安石之名的宋神宗即位。1068年,王安石任翰林学士,二次被召人京。宋神宗认为“当今理财最为急务,养兵备边,府库不可不丰,大臣宜共留意节用。”司马光与王安石看待神宗关于“理财”的不同意见,便开始了二人关于变法的争论。
对这一问题,司马光的回答是“方今国用窘竭,非痛裁省浮费,不能复振。”而要裁省浮费,必需“从贵近始”,减少皇亲大臣的赐赏等费用,以期上行下效,普遍裁省冗费。而王安石反对司马光的节流主张建议,他认为“节省开支,无补手国”,只要“得善理财者,何患不富?”并且提出可以“不加赋而上用足”。
司马光认为王安石的“理财”只不过是空谈:“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侵夺民利。”这就使司马光与王安石的意见分歧,转化为激烈的矛盾斗争。
关于王安石变法,司马光对宋神宗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且治天下,譬如居室,弊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大坏而更造,非得良匠、得美材不成,今二者皆无有,臣恐风雨之不庇也。”言外之意,司马光认为:第一,法可以变,但当时不必变,有弊病可以修补改正;第二,即使要变法,也不具备变法的客观条件,包括适合实施变法的人和合适的变法措施;第三,王安石变法弊多利少,如果长此以往,将梁倾屋倒,无地容身。
可见,司马光既不是守旧派,更不是顽固派,他并不反对变法改革,而是反对王安石那样的变法。
司马光为什么反对王安石那样的变法呢?
应当说,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是有可取之处的。北宋开国以来,建立了一套政治法律制度,加强了中央集团统治,在当时基本上适应了经济发展的要求,所以北宋的生产力发展较快。
到王安石变法之前,宋朝近百年的历史,逐渐走下坡路,在许多统治环节上,出现了弊病。这些弊病,应该通过缓和的、局部的改革来解决。王安石变法脱离当时的社会实际,用空谈与急风暴雨式的变法运动,企图一夜之间改变一切,当然是行不通的。
因此,司马光不得不由原来主张改革,转而反对王安石那样的改革。
王安石变法为什么会失败?
司马光认为,王安石变法有两大致命伤,一是用人不当,二是对国家无益有害。
王安石变法之初,用他的话说,叫作“旧时人不肯向前,”因为那时几乎所有的中央机构重要成员,都不赞成王安石变法。对这些反对变法的旧臣,王安石只是简单地以划线:凡是反对他的意见的,一律加以排斥甚至打击。
在这些臣僚中,有的确实保守顽固,应当处理。但许多人并不保守,有的甚至赞成过革新,例如韩琦、欧阳修、苏氏兄弟。他们有的支持过庆历新政,有的在王安石变法之时,还曾“自蜀至京师,上书言事,神宗皇帝即日召见延和殿,授制置三司条例检详文字”而直接参与了变法。
由于他们对变法的某些方面、某些措施有看法,就被无端贬逐。苏东坡就是由于向宋神宗提出了变法“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为王“安石滋怒,使御史谢景温论奏其过,穷治无所得,轼遂请外,通判杭州。”
苏轼(1037年—1101年),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
这样,王安石便扩大了打击面,使许多臣僚同变法处于对立的地位,增加了变法的阻力。所以史载“王荆公行新法,同时诸公,皆以为不然。”司马光更是抓住一点,嘲讽王安石要“力战天下之人,与之一决胜负。”反对王安石任意处置旧巨。
1070年,沉浸在变法之中的宋神宗将司马光调离东京,出知永兴(今陕西西安)去了。去永兴前,司马光壮心未已,不甘心于不问朝政,写了三封信给王安石,劝其改弦更张,信中列举变法的种种弊端,希望王安石不要“用心太过,自信太厚。”信中也为苏轼等抱不平:“今迁安石者如苏轼辈,皆肆行低毁,中以危法。”王安石却不为所动,给司马光作了如此回音:“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
1071年春,司马光离开永兴,到洛阳专致于编撰《资治通鉴》等历史巨著,从此十五年来不问政事。只是在1074年王安石罢相,宋神宗颁布求言诏之时,司马光才应诏上了两次奏折,坚持认为王安石变法在“六年之间,百度纷扰,四民失业,怨愤之声,所不忍闻,灾异之大,古今罕比。”
王安石一面排斥旧臣,一面却急于启用新人。在这班新人中,有的确实从国家、民族利益出发而赞成变法,有的却是见风扬帆、投机钻营之徒。例如吕惠卿,其虽有能力,但他在变法顺利时,唯王安石之命是从;变法遇到挫折,却谋权以营私,竞然排挤王安石。司马光早就提醒王安石“不可信任吕惠卿,惠卿真奸邪而为安石谋主。”可惜的是,王安石偏听偏信,直到为吕惠卿所卖,才“切切以吕吉甫为恨。”方才认识到“司马十二(光)君子人也。”
司马光反对王安石用人不当,倒是有其思想渊源的。在司马光看来,“治在得人,不在变法,”“苟得其人,则无患法之不善。不得其人,虽有善法,失先后之施矣。故当急于求人,而缓于立法也。”从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实践上讲,可以反证司马光的这种说法是正确的。
王安石变法并没有充分酝酿准备,便急躁冒进,急于求成。
1069年三月设条例司后,七月立均输法,九月立常平法,十一月立农田水利法,第二年正月,行青苗法。在半年多的时间内,变法的主要方面,相继立行。这样的速度,不要说不符合实际而难以执行,就连下达到州县,也不容易。说严重点,这是纸上谈兵。这怎能不叫“求治太急”?又怎能不使司马光反对?怎能不造成“天下之议论汹汹”?
对于新法的条例,司马光是坚决反对的。概括起来,司马光反对的是:
一曰广散青苗,使民负债日重而县官无所得;二曰免上户之役,敛下户之钱以养浮浪之人;三曰置市易司与细民争利,而实耗散官物;四曰中国未治而侵扰四夷,得少失多;五曰团结保甲,教习凶器以疲扰农民;六曰信狂狡之人妄兴水利,劳民费财。
具体来看,司马光反对青苗法“使民负债日重”,是事实。加上在执行青苗法的过程中,发生“抑配”,即强迫命令等情况,青苗法虽然增加了国家收人,但却加重了人民的负担。免役法比起差役法来,是历史的进步。然而在推行免役法过程中,免掉了“上户”即中小地主之役,却把它转嫁给了“下户”即农民等小生产者,同样加重了他们的负担。市易法由官府控制商业贸易,不仅限制了大商人的买卖,而且对中小商人也很不利。至于有关“强兵”的各种变法,王安石没有也不可能根本改变北宋的“积弱”局面。而所谓“保甲法”,在当时就是为了严格控制被压迫阶级,防止与镇压农民起义。只有农田水利法,是为民造福的措施,而在兴修水利过程中,确实有过因用人不当而“劳民费财”的事。
纵观司马光反对变法的六个方面,除了农田水利法外,其它都说出了变法的要害问题:“使民负债日重”或“敛下户之钱”,即加紧掠夺人民的财富。是的,在变法中,国家收人是增加了,但那都是人民的血汗。一些人避而不谈国家收人增加的原因,只片面说这是限制豪强的结果,是片面且失妥当的。
北宋繁华的东京
然而,司马光揭露了王安石变法的弊病,不等于司马光真正站在农民利益立场上。他只是认为王安石“唯钱是求”,弄得“富者差得自宽,贫者困穷日甚矣。”他所忧虑的,不是对农民的剥削,而是王安石变法加重剥削之后,可能引起社会混乱,从而动摇封建统治。所以司马光为了使皇帝不支持变法,避而不谈变法增加了国家财政收入,然而宋神宗支持变法,正是由于看到变法确实增加了收人,所以变法在神宗时期虽困难重重却得以继续进行。
可是,王安石是一个富于幻想的不成功的改革家。他的行动远不如言论那么美妙。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并不说明司马光完全正确。王安石提出了不成功的改革方案,司马光反对这一方案,却提不出更好的方案。
公平而论,王安石是我国封建社会的改革家。对于变法的失败,王安石晚年时曾说:“得其人缓而谋之,则为大利;非其人急而成之,则为大害。”简而言之,非法弊而实为人弊也。在王安石看来,自己变法的主张是没错的,主要是下面的官吏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了严重问题,从而导致了变法失败。
王安石的改革,以增加国家收入为目的,以加重被剥削者的负担为手段。他没有对农民作出什么让步,没有真正打击大地主利益,也没有支持中小地主利益。
这就决定了王安石变法必然失败。
殊途同归的两个“拗相公”
王安石好想象,善辞令;司马光拙于辩,务实际。二十来岁的宋神宗之所以听王安石而不听司马光,原因之一即在于此。此二人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固执、主观、武断。
司马光批评王安石“执拗”,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所以朱熹批评“温公忠直而于事不甚通晓。如争役法,七八年间直是争此事,他只说不合令民出钱,其实不知民自便之。此是有甚大事,欲如此舍命争。”司马光与王安石之间不存在根本利害冲突,然而却固执地争斗了多年。
1076年,王安石第二次被罢相,变法处于困境,一些新法名存实亡。1085年,宋神宗病死,不满十岁的哲宗即位,太皇大后听政,新法危在旦夕,司马光被召人京,上台执政。司马光执政前,朝野寄以重望。
司马文正公以高才全德,大得中外之望,士大夫识与不识,称之曰‘君实’,下至闾阎匹夫匹妇,莫不能道司马。故公之退十有余年,而天下之人日冀其复用于朝。司马温公元丰末来京师,都人垒足聚观,即以相公目之。
这些热烈期盼司马光重返朝政的记载,难免溢美夸张,但确实证明司马光“屐道醇固”,老成持重。反变法者重新掌权,标志着王安石变法的最后失败。尽管废除仅剩的青苗、免役、保甲等法是大势所趋,但对司马光来说,仍然是一次考验。
可惜的是,司马光越来越固执,这就促使他犯了最后的错误。如果说司马光在反对变法时,尚且知道对于时政,应该“存其善而革其弊,”反对王安石“无大无小,尽变旧法以为新政也。”那么,此时的司马光却犯了与王安石相似的急躁病,他既不问新法是否尚有可取可改之处,更不问废除新法需要时间,而是以“改之当如救焚拯溺,犹恐不及”的速度,将仅剩的新法,全部加以废除了。
对于司马光这种矫枉过正,连与司马光站在一起的一些人,都不赞成。毕仲游认为:
今遂废青苗,罢市易,除役钱,去盐法,凡号为财利而伤民者,一扫而更之,则向来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
范纯仁更对司马光说:
治道去其太甚者可也。差役一事,尤当熟讲而缓行之;不然,滋为民病。设议或难回,则可先行之一路以观其究竟。
苏轼也反对急于废免役而复差役,并且劝告司马光,“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然而,曾经认为王安石固执,自己多次建议“广开言路”的司马光,却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唯有“奸臣蔡京知开封府,迎合温公意,用五日限,尽改几县雇役为差役,至政事堂白温公。公喜曰:‘使人人如待制(蔡京),何患法之不行。’”
北宋奸臣蔡京画像
司马光在其暮年,忠诚可嘉,但偏执得令人可恼,而且一样用人不当。司马光批评王安石“用心太过,自信太厚”,一旦自己上台,却落得殊途同归,成了“拗相公”。
司马光任宰相时,风烛残年的王安石深为忧虑。当他听到免役法被废时,仰天长叹:“此法终不可废也!”有人告诉他,“近有指挥不得看《字说》。”王安石更加气愤:“法度可改,文字亦不得作乎?”“是夜闻公绕床行至达旦,于屏上书司马光三字凡数百。”司马光确实也是太过分了。
幸而王安石死后,司马光倒还称道“介甫文章节义,过人处甚多,”而且建议对王安石“宜优加厚礼。”不久,作相一年来的司马光也去世了。
从此,各领风骚之间的变法之争,成了历史。
结束语
历史往往不如人们所希望的那样简单。司马光与王安石生死相近,情深谊长,立场相同,在变法问题上,却针锋相对,水火不容。这既不是儒法之斗,更不是路线之争,不过是对朝政的想法、看法与治理方法不同而己。从历史的角度来考察,王安石变法有得有失,司马光反对变法有对有错。失在王安石脱离现实,急功好利。错在司马光否定一切,又肯定了不该肯定的。
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既不能证明他是守旧、顽固派,更不能断定他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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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宋史》
《能改斋漫录》
《宋人软事汇编》
《宋朝事实类苑》
《三朝名臣言行录》
《龙川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