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在大一统王朝的皇帝之中，如果算子嗣数量，有着二十六个儿子的明太祖朱元璋绝对可以名列前茅。《明史》在《诸王传》中为我们做了一番梳理：
高皇后生太子标、秦王樉、晋王棡、成祖、周王橚。胡充妃生楚王桢。达定妃生齐王榑、潭王梓。郭宁妃生鲁王檀。郭惠妃生蜀王椿、代王桂、谷王橞。胡顺妃生湘王柏。韩妃生辽王植。余妃生庆王栴。杨妃生宁王权。周妃生岷王楩、韩王松。赵贵妃生沈王模。李贤妃生唐王柽。刘惠妃生郢王楝。葛丽妃生伊王㰘。而肃王楧母郜无名号。赵王杞、安王楹、皇子楠皆未详所生母。—《明史卷一百十六·列传第四》
马皇后与朱元璋剧照
上文中的成祖，即洪武三年封为燕王的朱棣。然后除了太子朱标以外，朱元璋其他二十五个儿子中有二十四个都封了亲王，唯有“皇子楠”在里面显得特别醒目。
我们都知道朱元璋素来以“护犊子”而著称，那么这位皇子朱楠为什么没有被封为亲王呢？他的身上又有什么不一样的故事呢？
正史中的简略记载
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十二月初一日，一颗巨大的红色流星划过长空，消失在西南方向的地平线上。狂热的星象爱好者朱元璋仰望星空，不知道此事主凶还是主吉。到了第二天，六十六岁的老皇帝收到一个喜讯：又一位小皇子降生了。
癸酉，皇第二十六子楠生。—《明太祖实录卷二百三十》
然而很遗憾，这是朱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明代官方史书《明实录》之中。他是否被封为亲王？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去世？也不知道。而在清朝修纂的《明史》之中，给出了朱楠的结局： “逾月殇”。
老年朱元璋剧照
换句话说，这位小皇子在世上的存活时间最晚不会超过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正月。然而朱元璋在正月二十六日的时候，还在让礼部从河南、北平、山东、山西、陕西等地为皇孙选妃，一点看不出有心情不好的样子。
由于明初的时候宗室成员并不算多，所以《实录》上甚至于对旁支宗室的记载都很详细，我们来举个例子。
庚戌，以禇富为宗人府仪宾，尚皇从曾孙女兴安郡君。—《明太祖实录卷二百三十三》
这里略作解释，所谓的宗人府仪宾，就是老朱家的女婿。而兴安郡君，是大明首封靖江王朱守谦第三女。兴安郡君的祖父朱文正，是朱元璋的侄子。她的父亲朱守谦就是侄孙，而她本人则是从曾孙女，因为关系又远了一层。话句话说，兴安郡君属于宗室之中的最外层，可即使如此，《实录》依然没有漏掉她的大婚时间。
那么作为朱元璋的亲儿子，朱楠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忽视？还有一个问题，既然连《实录》都没有记载朱楠的去世时间，《明史》的信息源从何而来呢？笔者查了一下，应该典出于《万历野获编》。
下殇不成服，不追封，此古今通例，至本朝尤严。如高皇帝第二十六子楠，为葛丽妃出。未逾月而薨，遂无封典。—《万历野获编·卷四·皇子追封》
《万历野获编》
《万历野获编》的作者沈德符，是明神宗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举人。其父沈自邠，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进士，以翰林院检讨的官职参与编修《大明会典》。由于家学渊源，这部耗费了沈德符十二年心血的《万历野获编》，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也是清朝修纂《明史》的重要参考资料。
按照沈德符的说法，朱楠是“未逾月而薨”，也就是尚未满月，去世时间当在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以内。《明史》在照抄的时候，可能漏掉了一个“未”字，让朱楠活到了洪武二十七年。但是所谓的“下殇不成服，不追封”，在明初执行的并不严格，我们再来看一个例子：
甲申，行在礼部奏： “周定王第十六子薨年一岁。下殇，且未受封。然亲王之子，宜有恩数。”上命追封为固始王，祭葬如例。盖特恩云。—《明宣宗实录卷九十六》
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十一月的时候，北京行在礼部为周定王朱橚幼子求封号，明宣宗特恩追封其为固始王。如果连亲王之子都“宜有恩数”，朱楠作为开国太祖之子，为何反而如此悄无声息呢？
明宣宗剧照
死后被挫骨扬灰？
如果我们仅仅把朱楠的死归结为史书漏记，是不严谨的。朱元璋第九子赵王朱杞同样在一岁的时候夭折，但《实录》在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十二月，即第五十九卷中记了一笔： “是岁赵王杞薨”。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明世宗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进士王世贞所著的《弇山堂别集》中，收录了一条燕王朱棣在靖难期间所写的信，里面的内容可谓让人大跌眼镜。
我之兴兵，别无他事。为报父皇之雠，诛讨奸恶，扶持宗社，以安天下军民，使父皇基业传子孙以永万世，我岂有他心哉？我自己卯年兴兵，今已四年。父皇之雠尚未能报，奸恶尚未诛灭。我想周王无罪被奸臣诬枉，破其家灭其国。随即罪代王，拘囚大同，出其宫人悉配于军。至于湘王，无罪逼令阖宫焚死。齐王无罪降为庶人，囚繋在京。及乎岷王，奸臣以金帛赏其左右，使其诬吿岷王，流于漳州烟瘴地面。至于二十五弟，死则焚其躯，拾其骨沈于江。此等奸恶小人，皆我父皇杀不尽之余党。害我父皇子孙，图我父皇天下。报其私雠，快其心志。父皇能有几多子孙受彼之害？能消几日而尽兴？言至此，痛心如裂。—《弇山堂别集卷八十八·诏令杂考四》
这里略作解释。这封信的背景是在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五月，当时朱棣率领的靖难大军兵临长江北岸，皇帝朱允炆让在京亲王和公主写信劝其退兵。燕王在回信中阐明了自己起兵的原因：诛灭奸臣，为父皇报仇。
燕王朱棣剧照
朱元璋去世后，当时分封在外的有燕王、周王、楚王、齐王、蜀王、湘王、代王、肃王、辽王、庆王、宁王、岷王、谷王这样十三位宗室亲王。其中周王、齐王、湘王、代王、岷王或被流放，或被囚禁，或被逼自尽，辽王和谷王放弃封国返回京师，而燕王和宁王则不得不起兵自保。朱元璋在世期间苦心经营的“亲王戍边”国策，被不肖子孙朱允炆和目光短浅的江南地主文官集团彻底破坏。故而朱棣写信点醒在京的弟妹，想想你们那些兄长的下场，还有被沉尸长江的二十五弟，跟着朱允炆这个大侄子混绝没有后下场。
谁是二十五弟？
然而其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二十五弟”，此人是谁？《太祖实录》中明确记载，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六月戊申日（即六月初六日）： “皇第二十五子㰘生，丽妃葛氏出也”。说句题外话，《万历野获编》称朱楠的生母也是葛丽妃，看来她在老朱晚年很是得宠。
朱㰘在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被封为伊王，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之国洛阳，永乐十二年（公元1414年）去世，享年27岁。也就是说，在建文四年的时候，十五岁的伊王还活得好好的，不可能被沉尸长江。
建文帝朱允炆剧照
其实朱棣口中的“二十五弟”绝不可能是皇第二十五子朱㰘，只可能是皇第二十六子朱楠。我们在上文提到过，太祖第九子赵王朱杞夭折的时候年仅一岁，虽然他有了封号，但仍然可以不计入伦序。什么意思呢？就是朱㰘的位次要提升一位，称朱元璋第二十四子。同样的道理，朱楠就是第二十五子。
这种说法有没有依据呢？当然有。永乐十四年（公元1416年）的时候皇第十九子谷王朱橞打算造反，当时他给自己捏造了一个谶言，叫做“十八子得天下”，正好应在自己身上。
伪引谶书，云： “我高皇帝十八子，与谶合。”橞行次十九，以赵王杞早卒，故云。—《明史卷一百十八·列传第六》
行文至此，我们可以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朱棣信中所提到的二十五弟，就是被《万历野获编》和《明史》记录为未满月而夭折的朱楠。既然朱棣将“死则焚其躯，拾其骨沈于江”列作朱允炆的罪行，那朱楠至少也活到了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闰五月朱元璋驾崩之后。
永乐皇帝朱棣剧照
王世贞日后官至南京刑部尚书，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和史学家。《弇山堂别集》记述丰富﹐考订周详，被誉为“可补实录会典之阙”，即可以作为《明实录》和《大明会典》的补充材料。换句话说，里面收录的朱棣写给诸弟诸妹的信，真实性很高。朱楠是何结局，当时在京亲王和公主都曾亲眼目睹。何况此刻燕军兵临城下，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朱棣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在信中编造谎言。
结语：朱允炆为何要将叔父朱楠的遗体火化，再将他的骨灰撒入长江？由于史料的缺乏，已不可考。有说这和朱家人明教出身有关，因为潭王朱梓和湘王朱柏之死都是自焚这样的激烈方式。那么火化朱楠遗体，是不是一种诅咒的方式呢？不知道有没有精通明教来历的高人可以说一说。毕竟朱棣登基之后也没有追封二十五弟为亲王，是不是多少感到有些忌讳？
《明实录》中为何没有记载朱楠的结局？因为他死于建文年间，所以没有出现在《太祖实录》和《太宗实录》之中，这个一点不奇怪。那么《明史》为何采用《万历野获编》的说法呢？
一个可能是修纂《明史》的史官没有看过《弇山堂别集》，但这个概率比较低。另一个可能就是他们看了，但是不相信，或者不愿意采纳这种说法，因为这样有损于建文帝朱允炆的“圣德”。毕竟这位心狠手辣的皇帝，在地主文人数百年的吹捧下，早已化身为“仁君”的代表。所以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明史》不如不读《明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