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宗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由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发动的叛乱,仅仅过了43天,就被赣南巡抚王阳明(王守仁)一举平定了。
关于这场叛乱,史称“宁王之乱”,又叫“宸濠之乱”。
按照常理,王阳明把朱宸濠活捉之后,应该就会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而王阳明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就忙着收尾工作。
岂料,此时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朝着王阳明大声喊道:“放开他,让我来!”
王阳明顿时懵圈了,扭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大老板“正德皇帝”朱厚照,他要给自己强行加戏:御驾亲征,亲自平叛!
不得不说,别人顶多就是带资进组,但正德皇帝可是“资本”的本资啊!如今仗都打完了,逆贼也抓了,难不成现在还要把他们给放了,让皇帝亲自重新再抓一次,过过这把戏瘾吗?
那么,面对如此黑色幽默的荒唐局面,王阳明又该如何应对呢?
荒唐皇帝要亲征
在南昌大获全胜的王阳明,此时正在处理一些战后的事情,忽然间却得到了正德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消息。
得知此事之后,王阳明非常烦恼,其实不止他一个人烦恼,朝中所有正直的大臣此刻都很烦恼。
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正德皇帝朱厚照其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荒唐皇帝,生性顽劣、贪玩好动。
在此之前,朱厚照由于信任以大太监刘瑾为首的“八虎”,使得当时的朝政一片混乱,紧接着他又好色尚武、建立豹房,还自封“威武大将军”,而后又宠信钱宁、江彬等人,每天玩得昏天黑地,搞得明朝朝廷一片乌烟瘴气。
正是这样一位荒唐、荒诞、荒淫的正德皇帝,在得知宁王朱宸濠造反的消息之后,不但不为天下苍生担忧,反而还特别高兴,甚至兴奋不已。
为什么?因为他自己就是“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要知道,这样一种角色扮演的身份,可是正德皇帝朱厚照的特殊爱好啊!
于是,正德皇帝决定,自己要亲自南下,平定宁王叛乱。
当然了,正德皇帝的御驾亲征肯定是假的,他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去南方游玩!
因此,八月十七号这一天,王阳明就再次写了一封名为《请止亲征疏》的奏疏,送到了正德皇帝手中。
王阳明在奏疏中表示:皇上,朱宸濠与其核心集团成员已经全部被活捉了,余党也已肃清,平叛战争已经结束,臣会亲自押解他们回到京师,献于阙下,还请皇帝即刻回京!
谁承想,正德皇帝却不干了:我乃一国之君,我不要你觉得,而是要我觉得!
因此,王阳明很快就得到了正德皇帝的指令:停止献俘,等候御驾。
此时的王阳明忧心忡忡、彻夜难眠,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今的局面很难对付:如今皇帝坚持南征,手下的佞臣江彬等人必定跟随左右,一旦他们率领军队进入南昌,肯定会给南昌老百姓带来巨大的灾难。
一切不出王阳明所料,正德皇帝一行人一路走,也一路都在制造着混乱和灾难。
原本,刚刚结束了战乱的江西地区此刻正遭遇着天灾,老百姓的生活已经特别艰难了,再加上政务百废待兴,于是王阳明就反复上书,想要阻止皇帝南下,让他们不要进入江西,更不要来南昌,进行所谓的“平叛”。
无奈之余,王阳明只得先不去理会正德皇帝给出的“停止献俘,等候御驾”指令,而是以惊人的勤奋和速度把南昌的一些军政要事首先处理掉。
而后,在九月十一日的时候,王阳明就亲自押解着朱宸濠一众俘虏离开了南昌。
正德皇帝的亲征闹剧,将叛臣放了再抓
通过走水路,王阳明在几天之后就到达了广信(今江西上饶),而正德皇帝手下一个名叫张忠的亲信太监,此时也已经派人追到了广信,命令王阳明:赶紧押着俘虏返回南昌。
因为皇帝的“抓捕大戏”已经设计好了:先让王阳明把朱宸濠一众俘虏放到鄱阳湖上,然后皇帝亲自率领人马,上来把他们再抓一次!
面对如此荒唐的要求,王阳明坚决不肯答应,于是他连夜离开广信,过了玉山,很快就进入了浙江地区。
十月初的时候,王阳明已经押解着俘虏到达了杭州,而此时的大太监张永,也已经率领着一队人马,进驻到杭州。
相比其他太监,张永还算比较正直,毕竟在当年诛杀刘瑾的事情上,张永也曾立下了大功,因此王阳明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王阳明到达杭州之后,马上就去见了张永,而张永就开始劝他:“如今皇上非要亲自生擒宁王,你还是先把他放回到鄱阳湖上去,让他当一回靶子吧!”
此时,王阳明也和张永掏心窝子地说道:“张公公,如今南昌百姓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已经困苦至极,皇上现在率领着大批军队来到南昌,无疑是雪上加霜啊!如果我们把宁王朱宸濠给放了,一不小心让他跑了,其手下那些先前逃走或者没被抓住的强梁之人,肯定会重新啸聚山林,万一那些人再次拥戴朱宸濠为主,岂不就成为了朝廷的巨患了吗?”
听了王阳明的一番话,大太监张永也表示非常理解和同情,但君命难违,于是就对王阳明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皇上此次出游,身边都是一些宵小之辈,而我之所以要来,也是想暗中悄悄地辅佐皇上一下,我绝对不是来争功劳的。”
听了张永一番带有暗示的话,王阳明心里也明白了,因此就在十月十九日那一天,他与张永二人再次在江边相见,而后就指着关押朱宸濠的那艘大船说道:“这个就归您了!”
言下之意,王阳明把头号战利品(宁王朱宸濠)交给了张大公公,而后就由大太监张永负责把他们押回南京。
当时,王阳明也曾天真地以为:皇帝之所以要南征,不就是为了朱宸濠而来吗?现在朱宸濠已经被张永押回南京了,你(皇帝)的御驾还在南京附近,这下子总不会再有理由南下南昌了吧!
可不久之后,有一个消息就传来了:皇帝正率领着人马继续南下。
王阳明一下子更急了,于是就立刻离开杭州,从运河直接坐船,想要到南京面见皇上。
岂料,王阳明刚刚走到镇江,朝廷却下来了一道命令:命王阳明兼任“江西巡抚”,而且要马上到任。
面对朝廷的命令,王阳明实在没办法了,只得从镇江沿着长江溯流而上,赶紧返回南昌。
御驾亲征多番扰民,王阳明用计劝其回朝
此时的南昌城,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混乱之中,因为替皇帝打前站的太监张忠等人,早已率领着一支北方的军队进驻到了南昌城内。
而这帮人到来之后,就开始以抓捕叛党余孽为名,在城内滥杀平民,四处造谣:王阳明实际上也参与了宁王朱宸濠的谋反。
为了找到王阳明参与谋反的证据,他们还把先前在平叛战斗中立了很多功的将领与文臣们全部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其中就包括在平叛中立功最大的吉安知府伍文定。
由此一来,之前饱受战乱之苦的南昌老百姓,再一次陷入了苦难之中。
由于北方来的这支京军,受到了太监张忠,以及他手下军将许泰等人的挑唆,因此王阳明到了南昌之后,这些北方军队的军将士卒们,很多人都敢对着王阳明破口大骂,有时甚至还故意和当地的官员与士兵发生一些肢体冲突,想要以此种阴谋来逼反王阳明。
对于这些京军的过激举动,身为一方巡抚的王阳明全都予以隐忍,反而还对他们非常和善,但凡遇到北方军队当中有人得病或者死去的,王阳明也都亲自前去关怀问候一番。
时间一长,北方军队的将士们也在私底下纷纷议论:王大人对我们如此有理有节,我们之前那样做简直太过分了,今后还是对人家礼貌些吧!
自此之后,王阳明也逐渐获得了北方军队的尊重。
但不管怎么说,这支北方大军长时间驻扎在南昌,绝对不可以,因此王阳明也在极力想办法,想让这支军队尽快离开南昌,使南昌百姓们的生活可以恢复到一个正常的秩序中去。
为了调和关系,王阳明就先给南昌老百姓发布了一则告示,嘱咐当地老百姓——
希望百姓们对前来做客的北方军队给予体谅,千万不要怨恨他们,这些北方士兵离家千里、辗转经年,一直都见不到自己的亲人,其实非常辛苦,他们的思乡之情是我们南昌人体会不到的。而且,我们南方的天气又潮又湿,实际上根本就不适合这些北方军士居住,现在马上就要开春了,南方的瘴疠之气对于他们来讲更是遭罪,也希望百姓们可以对他们多一点关怀和谅解。
从表面上看,王阳明的这则公开告示是写给南昌百姓们看的,可实际上却是给那些北方军士们看的。
你还别说,自打这则告示发布之后,那些北方军队的士兵们果然纷纷开始产生了思乡之情。
也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冬至节快要到了,王阳明又下达了一道命令:让南昌老百姓举行大规模的民间祭祀活动,祭祀自己的祖先,包括新近死去的亲人。
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宁王之乱”,南昌也确实死了不少人。
因此,到了举行祭祀的那一天,整个南昌城里到处都是招魂的白幡,到处都是哭声震地。
不得不说,此情此景非常具有感染力,那些北方军人看着眼前的情景,思乡之情就更浓了,也一个个开始抱头痛哭,纷纷要求马上回家。
见此情景,大太监张忠和京军将领许泰等人也害怕发生军变,觉得南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但出于怨恨,他们最后还跟王阳明提出了一个要求:我们可以离开南昌,但走之前要跟你比试一下箭术,如果我们输了,马上就走!
一开始,王阳明还假装哀求:“我乃一介书生,射箭非我所长,我肯定比不过你们,咱们还是不要比了吧!”
由于张忠在宫里时常练习射箭,箭术高超,而许泰是武状元出身,自恃箭术高强,因此他们坚持一定要和王阳明比射箭。
其用意可想而知,就是想在临走的时候,侮辱一下王阳明,从而使得自己在军中的地位更上一层。
见怎么也推辞不过,王阳明只得跟着他们来到了校场之上。
忽然间,王阳明动作娴熟地搭箭拉弓、连发三箭,箭箭命中靶心。
不仅如此,王阳明每射中一箭,在一旁观看的北方军将们都是一片欢呼叫好之声。
结果可想而知,张忠和许泰二人原本就心中有愧,现在又技不如人,竟然输给了王阳明这样一位文臣出身的江西巡抚,因此没过几天,他们就灰头丧气地带着手下军队离开了南昌城。
宵小贪功不成,诬陷王阳明谋反
此刻,正德皇帝玩性正浓,得知大太监张永已经押解着朱宸濠一行到达了南京附近,于是马上把军队集结了起来,在离南京城数十里的地方,找了一块特别空旷的空地,再把军队排成两排,全部都是甲胄鲜明、杀气腾腾。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正德皇帝朱厚照本人就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戎装,手提宝剑,显得十分威武雄壮。
待架势全部摆好之后,正德皇帝一声令下,将以宁王朱宸濠为首的一众俘虏全部从囚车中放了出来,把他们全都赶到了空地上。
随后,在将士们杀声震天的吼叫声中,正德皇帝就骑着马,如同过家家一样冲了过去,再次将朱宸濠一众俘虏抓了一回。
紧接着,正德皇帝又指挥将士们把朱宸濠等人一个个五花大绑,重新塞回到囚车中去,而自己则骑着高头大马一路走在前面,凯歌嘹亮地向着南京城进发。
一场荒唐闹剧之后,正德皇帝也应该过瘾了吧?不行!没过瘾……
当时,皇帝不想回朝的小心思全被身边的几个佞臣(张忠、许泰、江彬等人)看在眼里,因此他们更加觉得王阳明可恨可恶:王阳明那么快就把宁王朱宸濠给生擒活捉了,岂不是在和皇帝争功?
于是,他们开始天天在朱厚照的面前胡说八道,诬称王阳明原本就是朱宸濠的同党,只不过他知道皇上要御驾亲征,因此才迫不得已抓了朱宸濠。
除此之外,他们还对正德皇帝说:“如今王阳明在江西有自己的军队,指不定哪一天他还会接着起兵谋反!”
对于张忠他们的话,正德皇帝也是半信半疑,于是问道:“何以见得?”
张忠赶忙回答:“如果陛下不相信,那就马上下一道诏书试一试,让王阳明到南京来,他肯定不敢来!”
正德皇帝一听,也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在正德十五年正月,朱厚照就下旨:命令王阳明从江西立刻到南京面圣。
接到诏书之后,王阳明半刻也不敢耽误,马上离开了南昌城赶往南京。
太监张忠得知以后,立即派兵到半路上去拦截王阳明,以阻止他回到南京,结果就使得王阳明被堵在了芜湖一带,长达半个月之久,进退不得。
王阳明本就一片赤诚,也压根没有任何亏心之事,怎么可能会是叛臣呢?
看到自己如今进退不得,于是王阳明就去到九华山,在那里学道去了。
幸亏,正德皇帝身边还有一个好太监张永,他就在暗中对朱厚照说:“王阳明乃我大明朝的耿耿忠臣,面对国家有难他挺身而出,我们现在用这样一种办法来加害于他,给他罗织罪名,如果以后国家再遇危难,谁还敢站出来替皇上分忧呢?”
正德皇帝朱厚照虽说特别荒唐,但他也不是一个傻子,于是就问张永:“那么,王阳明如今又在哪里呢?”
张永回答道:“王阳明现在被张忠等人阻挠,他怕违背圣旨,也不敢去别的地方,因此正待在九华山学道。”
经过一番调查,正德皇帝得知张永所说确实属实,于是马上颁布诏旨:命王阳明不必进京面圣,继续回到江西担任巡抚一职。
接到皇帝的诏旨之后,王阳明才离开了九华山,再次重返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