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之治”历来与“贞观之治”并称,它以空前繁荣的盛世登上了唐朝历史的最高峰。然而,就在经济文化一直呈上升趋势的同时,唐玄宗在政治上却是“滑坡”了:开元中期不如初期,晚期木如中期,天宝不如开元。如此明显的反差,往往令人反思不已。
一、堕落三部曲
“开元盛世”消失之后,回过头来一看,不难发现,唐玄宗走的是一条由明趋昏的道路。唐代宗、德宗时,政治家颜真卿、陆贽等对此已作了一些分析。特别是唐宪宗,十分重视""开元之治”的研究,提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
“朕读《玄宗实录》,见开元初锐意求理,至十六年已后,稍似懈倦,开元末又不及中年,何也?”
这里说的,正是把“开元之治”划分为三个阶段。初期,锐意求治,“依贞观故事”,取得了“贞观之风,一朝复振”的业绩。
中期,好大喜功,“粉饰盛时”。唐宪宗说的“十六年已后”,指封禅泰山之后,从东都返回西京,在政治上稍稍懈倦。当然,确切地说,张说任中书令为中期的开始。晚期,委政李林甫,“怠于政事”,走向昏庸。可见,唐玄宗的三部曲,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并不是人为的臆造。
为什么经济文化持续发展而政治上却走下坡路呢?安史之乱的暴风雨过后,残破景象代替了歌舞升平,人们探讨的话题自然地集中到“开元之治”的得失上。
有的说:“皆权臣误主,不遵太宗之法故也。”有的说:“耳目之娱渐广,忧勤之志稍衰。侈心一荫,邪道并进。…….司府以厚敛为公忠,权门以多赂为问望。外宠持窃国之势,内宠擅回天之谣。祸机炽然,焰焰滋甚。”有的说:“承平日久,安于逸乐,渐远端士,而近小人。宇文融以聚敛媚上心,李林甫以奸邪惑上意,加之以国忠,故及于乱。”有的说:“理生于危心,乱生于肆志。……李林甫、杨国忠相继用事,专引柔佞之人,分居要剧,苟媚于上,不闻直言。……盖小人启导,纵逸生骄之致也。”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上述各种的解释,归结起来,主要有几点:第一,用人不当,奸宠专权。第二,不容谏诤,偏信邪言。第三,倦于理政,骄奢纵欲。这些确实是唐玄宗由明而昏的重要因素。但是,如果追问一下:
为什么从“任贤用能”变为宠信奸邪?为什么从“从谏如顺流”变为“谏诤路绝”?为什么从“求治心切”变为求神仙心切?为什么从“励精图治”变为荒于理政?为什么从“刻厉节俭”变为肆忘纵逸?
二、帝王千古通病
唐文宗时,大臣李珏论及开元天宝政事时,指出:“人君明哲,终始尤难。”肯定唐玄宗是杰出的政治家,无疑对的。但是,作为“人君明哲”,跟许多杰出的历史人物一样,有好的开始,却没有好的结局。
应当说,历史上政治家特别是帝王一类人物,未能终始如一的,多得很,只是程度有所差异罢了。即使象明君唐太宗,也是后期不如前期,卑俭之迹岁改,骄侈之情日异,“所以,功业虽盛,终不如往初。”这样,历史就提出了一个带普遍性的重要问题:自古以来,多少杰出的“人君明哲”,创业时总是兢兢业业,蓬勃向上,但是,在取得胜利与成功之后,或者在繁荣盛世之时,就逐渐地为功业所陶醉,慢慢地腐败,走向下坡路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一,专制权欲与年事增长的关系。
封建帝王无例外地要把自己的统治维持下去,这是不会放弃的专制权欲的表现,也是封建统治阶级利益的集中表现。在初创时期,帝王的权欲往往跟社会发展的趋势相一致,跟恢复与发展生产力的潮流相一致,跟广大人民群众的意愿相一致,因而就能够有所作为,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开元之治”赢得辉煌的功绩,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但是,一旦坐稳天下,大功告成,专制权欲所固有的种种弊病就会表现出来,成为阻碍社会进步的东西。同时,随着帝王年事的增长,逐渐地丧失蓬勃向上的进取精神,“怠于政事”是不可避免的了。
开元中期,唐玄宗在一片“万岁”声中封禅泰山,又在“上万岁寿”中搞了“千秋节”,自我陶醉了,忘乎所以了。晚期以后,他多次表示对政事的厌倦,说:“朕年事渐高,心力有限,朝廷细务,委以宰臣,藩戎不,付之边将,自然无事,日益宽闲。”
由于皇位的终身制与世袭制,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了。一方面“心力有限”,倦于理政,另一方面专制权欲至老而不衰,决不会轻易地放弃。于是,各种矛盾发生了,各种弊病出现了。围绕着太子问题(皇位继承权)的争斗激烈了,朝臣之间互相倾轧增多了,窃国擅权的外内宠孳生了。因此,封建帝王晚年政治状况总是不如初期,即使主观上想要保持清明,也是难以做到的。
第二,“太平盛世”与政治昏庸的关系。
“太平盛世”是指封建王朝的鼎盛时期,历来“人君明哲”无不以此为追求目标。而要实现“盛世”,就非经由艰苦奋斗不可。
史称:“昔玄宗少历屯险,更民间疾苦,故初得姚崇、宋璟、卢怀慎辅以道德,苏颋、李元纮孜孜守正,则开元为治。”在这过程中封建统治者的私欲,不仅受到客观历史环境的制约,而且还会由自己作些压抑。
因此,政治上比较清明,国家官僚机构运转比较正常,相对地说,腐败现象较少但是,随着“太平盛世”的实现,在歌舞升平的背后,各种社会矛盾从乎稳状态又趋向激化了。封建统治者的贪欲因经济繁荣与财富增长而逐渐地膨胀起来。
“侈心一萌,邪道并进”,种种弊病涌现了。封建官僚机构越来越庞大,冗官冗员,腐败自不待言。
据统计,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官自三师(太师、太傅、太保)以下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六员,吏自佐史以上五万七千四百一十六员,而入仕之途甚多,不可胜纪。”天宝之后,不仅官员多,而且将兵多。凡镇兵四十九万人,马八万余匹。每年军士用衣达一千二十万匹,耗粮一百九十万斛。
司马光指出:“公私劳费,民始困苦矣。”注意,所谓“始”字,说明经历近三十年开元盛世”而百姓又“困苦”了,阶级矛盾必然是日益尖锐化。“气盛而微,理固然也。”从“太平盛世”走向衰微,对于封建统治者来说,几乎是不可抗拒的规律。
第三,经济发展与纵欲颓败的关系。
有一种意见认为,经济的腐蚀作用,是封建统治集团包括唐玄宗本人颓败的原因之一。这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必须指出,经济繁荣与财富增长,其本身并不包含有什么腐蚀作用,只是为封建统治者骄奢淫逸提供了物质条件,贪欲是封建统治者对物质享受追求的某种特性,而这种特性却不是来自经济发展的内涵。
在特定的历史环境里,因客观物质条件的限制,封建统治者的贪欲表现不甚突出,如“明皇之始欲为治,能自刻厉节俭”,就是一个典型。但是,随着“太平盛世”的出现,“国用丰衍”,封建统治者视金帛如粪壤,“明皇暴敛而横费之,其不爱惜如此,安得无祸乎?”
如果把这种颓败情况归结为“经济的腐蚀作用”,似不妥当。司马光说得好:“甚哉,奢靡之易以人也!”是奢率是贪欲膨胀害人,而不是经济发展害人,这是应当区别清楚的。
其次,在开元、天宝时期,占主导地位的是封建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而不是商品经济。封建统治者享用的物质资料,绝大部分是由全国赋税与贡献提供的,而不是来源于商品交换。
例如,专供“天子私求”的百宝大盈库,储存的是各地贡物;左右藏库皆出于租庸调。天宝初,有人进献五色玉带,玄宗又从左藏库中得到五色玉杯。于是,“上(玄宗)怪近日西贡无五色玉,令责安西诸蕃。蕃言比常进,皆为小勃律所劫,不达。”
可见,远自西域而来的奢侈品,是通过进贡的途径,而不是经由商人之手。商业豪富阶层是存在的,但在经济生活中并没有扮演重要的角色。封建国家财富的积累与集中,依赖于政府官员的搜括。
什么租庸使、户口色役使,什么和汆使、转运使,什么盐铁使、支度使,名目繁多。聚敛之臣如宇文融、韦坚、杨慎矜、杨国忠等等,身兼各种专使,奔忙于各地,搜括民膏民脂,以供封建统治者包括唐玄宗的任意挥霍。显然,他们的经济活动跟商品经济是无缘的。
正因为财富不是通过商品交换得到的,所以浪费起来毫无痛惜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