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掌难鸣
靖康二年三月丁酉日,即公元1127年4月20日,黄河水上残冰未消,春寒料峭。
在金兵的监押下,大宋徽宗、钦宗父子及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朝臣贵卿等共三千余人渡过黄河,踏上了漫漫北行路,一同被裹挟北上的还有以百业工匠、教坊乐工为主的十余万大宋男女百姓。
被强行剥下皇袍、贬为庶民的徽、钦二帝,蹒跚行走在慌乱的人群中,耳边不时传来金兵无情地斥喝声、鞭挞声,宫女嫔妃被强行拉走时的哀鸣声,两位从龙椅上跌落的天子,心情想必低落到了极点,懊悔、绝望、痛苦、悲伤、无助、恐惧,大概全都有之。
此时此刻,宋徽宗赵佶肯定会想起他过往种种荒唐行为,花石纲,起艮岳,劳民伤财,不务正业,外交轻狂,言而无信,反复无常,他,才是引来亡国之祸的罪魁祸首。
宋钦宗赵桓也一定会想起被他罢黜的忠臣李纲,想起汴京第一次解围后被他下令解散的勤王之师,懦弱无能、优柔寡断的他,错失了一次力挽狂澜、中兴大宋的良机。
徽钦二帝北行图
渡过黄河,故都渐远。
一路北上的徽、钦二帝,身心备受折磨的同时,也整日盼望着,在前方某个不知名的路口或山涧,能够突然杀出一员大宋的忠臣良将,手指金军,大喝一声:“汰,兀那金狗,留下我主!”然后解救一帮君臣于水火之中。
然而想象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这样的忠臣良将有没有?有!
虽然朝廷里大多数文臣武将都被吓破了胆,但不怕死的,有骨气的,中国历朝历代都没有缺过。
李纲算一个,但被一贬再贬的他,此时远在长沙,鞭长莫及。
张叔夜算一个,曾率孤军杀入京师勤王的他,拼尽全力也无力回天,绝望之下自缢身亡。
当然,被金军铁骑践踏过的两河地区也不乏忠臣义士,但此时北方大部分地区己陷入无政府状态,群龙无首,各自为战,所谓的河北兵马大元帅、康王赵构虽然收拢了一批兵马,但也只想着自已保命要紧,哪里还敢去捋金军的虎须呢。
但大宋还有一员老将叫宗泽,宗泽宗汝霖在!
听到金兵胁迫徽、钦二帝北去的消息后,悲痛欲绝的宗泽毫不迟疑,立即带领本部人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奔滑州,经黎阳,赶赴大名府,想和各路勤王兵马会合后,从这里直接渡过黄河,截断金军的退路,救回蒙难的君父。
然而宗泽到了大名府才发现,没有任何一支勤王兵马来到这里,被宋钦宗寄予厚望的康王赵构,早已经率军跑到东平府(今山东东平县)去了。
宗泽又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有心无力,带着自已这点少得可怜的兵马去截击金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宗泽只能眼睁睁地目送金军挟众北返,他没有做出孤注一掷、飞蛾扑火的举动,因为,他的心中还有希望。
只要康王在,大宋就还有希望!
金军掳走了徽、钦二帝及所有的皇子皇孙,偏偏漏掉了一个看上去聪明睿智、有英武之气的康王赵构,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派驻开封
勒马黄河岸边,目送二帝北上,宗泽心中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拥立康王,安定人心,重整山河!
与此同时,宗泽又听到主和派头子张邦昌被金人强立为楚帝、在开封僭位的消息,心中大怒,于是率领部队掉头南下,准备去讨伐伪帝张邦昌。
回军途中,宗泽接连上书赵构,劝这位硕果仅存的皇子顺应天意,积极进取,光复社稷。
缺乏民心基础的张邦昌,在金军撤离后,还没等宗泽来收拾他,就识相地决定逊位还政给众望所归的康王赵构了。
卖国求荣张邦昌
靖康二年四月二十一日,赵构从济州(今山东济宁)出发南下,来到赵宋发迹之地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营建“中兴坛”,向天下臣民表明重振赵宋天下的决心,五月初一赵构正式即皇帝位,建立南宋,改元建炎,史称宋高宗。
宗泽率部入南京拱卫,君臣二人别后重逢,感慨万千,涕泪交流,宗泽迫不及待地向赵构提出了系统的复国大计,得到了已从南方赶回的李纲的赞同。李纲在朝野上下有着巨大的声望,宗泽在两河地区也已声名鹊起,如果赵构能够重用这两位忠臣,重整朝纲,组织抗金,必将能够振奋人心,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
然而,赵构身边的亲信汪伯彦、黄潜善之流,尽是主张委曲求全的投降派,在他们的影响下,赵构唯恐李纲、宗泽等人的主战言行刺激金人,导致金军卷土重来,于是又将李纲驱出朝廷,将宗泽任命为东京留守,知开封府,派驻到金军刚刚撤走的东京开封去了。
位于黄河南岸的开封,经过金军的反复洗劫,已是繁华落尽,哀鸿遍野。城外敌情尚未解除,部分金兵仍留屯在黄河岸边,金兵的战鼓声、口号声昼夜可闻;城内兵民杂居,盗贼纵横,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宗泽决心尽快廓清京师,为御驾还都做好充分的准备。
重整人心
宗泽进入开封后,快刀斩乱麻,首先下令捕杀盗贼,他布告全城:“盗贼,无论赃物多少,一律按军法论处。”这一举措极具威慑力,一连杀了几个盗贼之后,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城内治安好转,百姓生活安宁下来。
但是在开封周围,还存在着众多的民间武装,这些大小势力,或为结伙自保,或为盗为匪,各霸一方,其中势力较大的有王善、杨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人。如何妥善解决这些大大小小的武装势力,成为摆在宗泽面前的重大课题。
发迹于河东地区的巨寇王善,实力最强,号称拥有人马七十余万,战车上万辆,一度想趁乱占据京城,称霸一方,成为除金兵之外对开封最大的威胁。宗泽想先拿王善下手,但宗泽将寡兵微,动武肯定不行,在深入分析王善的为人特点之后,宗泽决定冒险前去劝降王善。
这一天,宗泽独自一人骑马来到王善的兵营里,这大大出乎王善的意料,二人相见后,宗泽对王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流着泪对王善说:“朝廷正处于危难之中,如果能有几个像您这样能征善战的豪杰,外敌怎么敢再来入侵呢,现在正是英雄建功立业的好时候,您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王善本来就久闻宗泽的大名,如今又亲眼见到年迈的宗泽不畏自身安危、前来单刀赴会,不禁深深感动。在那个人人以忠义自诩的时代,面对老将军的真诚与期待,王善别无选择,于是两眼含泪,哽咽着说:“怎敢不为朝廷效力。”当场解甲向宗泽投降。
宗泽画像
势力最大的王善愿意服从宗泽的领导,起到了很好的示范效应。宗泽派出使者,分别前去晓谕拥兵三十万的杨进、拥兵几万的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人,对他们言明利害,晓以祸福,这些大大小小的民间武装,或出于民族大义,或迫于宗泽的威名,纷纷都向宗泽投诚了,留守东京开封的老将宗泽,成为南宋抗金运动事实上的中心人物,这一年,按照中国传统的计龄方式,他虚岁已经是六十九岁了。
此时,在河北真定、怀州、卫州之间,还留驻着很多金兵,正紧锣密鼓地修造战具,为再次南侵做准备。或许刚刚成立的南宋小朝廷已有放弃两河地区的打算,另外李纲被逐之后,朝中也没有能全盘筹划军务的得力人员,因此对金军的种种异动毫不在意。
但宗泽对此却深感担忧,他渡过黄河,召集联络两河地区的抗金将领,召开军事会议,商议部署有关攻防事宜,以图收复北方失地。同时他积极构建京城防务,首先任命四个防御使,统领新归附的军士,各自在京城四面驻扎;其次是根据地势在开封城外建造了二十四道坚固的防御墙,并在沿河一线依次建立可以据守的营垒或防御工事,同河东、河北地区由抗金民众建立的众多武装山寨、水砦遥相呼应,活动在陕西、京东、京西各路的人马都表示愿意接受宗泽的指挥,宗泽通过采取以上措施,迅速将开封及周边的局势稳定了下来。
屡胜金军
金人利用张邦昌傀儡政权统治中原的图谋失败后,恼羞成怒,又屡次兴兵南侵,从南宋建炎元年(1127年)冬到建炎二年(1128年)春,金国兵分三路进攻东京开封府所属及其毗邻的州县。宗泽坐镇开封,从容调度,与金军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
金将完颜宗弼谋划攻打开封,宗泽一边安排手下战将刘衍、刘达分赴滑州、郑州,与开封形成犄角之势,分散敌人兵力,一边调集各路军马向开封附近聚集,拟与完颜宗弼决战,完颜宗弼见势不妙,连夜断掉黄河浮桥逃走了。
随后金军又从郑州附近渡河,进驻白沙逼近开封,城内的百姓闻讯惊恐,宗泽指挥若定,先由部将刘衍正面迎敌,又派几千精锐将士绕到敌后埋伏,两面夹击,再次打败金军。
宗泽这个人,刚直豪爽,经文纬武,谋勇双全,具有很强大的人格魅力,他行事果断,治军严格,而且知人善任,赏罚分明,真正称得上是得人,能知人,能爱人,能制人,人人乐为其用,个个奋勇当先。
金军偷袭滑州,宗泽部将张捴主动请缨,前往救援,在敌情不利的情况下,张捴激励部下:“避而偷生,何面目见宗公。”力战而死。宗泽又派王宣前去支援,大败金军。随后,宗泽厚恤张捴家属,命王宣守卫滑州。
完颜宗望占据西京洛阳,与宗泽对峙。宗泽派遣部将李景良、阎中立、郭俊民领兵前往郑州,与金军遭遇,双方大战一场,结果阎中立战死,郭俊民投降,李景良逃跑。
宗泽派人抓回李景良,对他说:“战而不胜,罪可以饶恕;私自逃跑,这是无视主将的行为,不能原谅。”当即将他斩首示众以警戒将士。
不久,金军主将修书一封,令郭俊民前来劝降宗泽,并派一位姓史的金将及燕人何仲祖随行,结果刚一见面,宗泽就翻脸了,怒斥郭俊民:“你若死在战场上,还可以做个忠义之鬼,现在你不但投降了金人,而且还替他们来诱降我,你怎么有脸来见我呢。”推出斩之。又对史姓金将说:“我受命守卫这片土地,唯有以死捍卫它,你作为敌方将领,不能在战场上拼死战胜我,反而想用妇孺之言来诱降我吗?”亦推出斩之。对一旁被吓得心惊胆战的何仲祖,宗泽说你是被胁从来的,罪不至死,就饶你一命吧,把他放回去给金人覆命,金人从此断了招降宗泽的打算。
宗泽率军从磁州出发前去勤王的时候,将磁州事务交给兵马钤辖(武官名)李侃负责,结果李侃被手下一个名叫赵世隆的统制杀害。到这时,赵世隆被金军逼得无法立足,就和他的弟弟赵世兴领兵三万来投奔老长官。身边的人都担心这帮人不可靠,宗泽却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吧,世隆本来只是我手下的一个军校,不会发动变乱。”
等赵世隆等人到达后,宗泽厉声斥责他不该以下犯上杀害李侃,说:“河北虽然陷落了,我大宋的法令和上下之分也陷落了吗?”当场命令左右将赵世隆推出斩首。
这一霹雳举动把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惊了,当时赵世兴佩剑站立在旁边,其手下士兵都带着兵刃站在下边院子里,气氛十分紧张,宗泽毫无惧色,缓缓的对赵世兴说:“你的兄长虽因过被杀,但如果你能够发奋立功,也足以为之雪耻。”
赵世兴深受震撼,感动落泪,愿意为宗泽效力。金人再次攻打滑州,宗泽就派赵世兴前去救援,赵世兴到达后,果然没让宗泽失望,他乘敌不备,发动突击,又将金人打败了。
威震太行的八字军首领王彦手下有一名裨将叫岳飞,因与王彦抗金策略不合,便私自带队脱离王彦领导,南下东京开封投奔宗泽,宗泽见岳飞是个难得的将才,十分欣喜,就原谅了他违反军纪的行为,将他留在营中听候差遣。
建炎元年十二月(1128年1月),金军大举南侵,进犯孟州汜水关。宗泽即派岳飞率领五百骑兵前往侦察,结果岳飞出奇制胜,在汜水关一带击败金军,一战成名,凯旋归来后,宗泽任命他为统领,不久又提升为统制。
岳飞在宗泽领导下,可谓如鱼得水,又先后在滑州城附近的胙城县、黑龙潭、官桥等地作战,均表现突出,屡立战功,宗泽亲自召见岳飞,交流兵法之道,并传授给他用兵作战阵图。可以说,宗泽是发现并任用岳飞的伯乐,这也是宗泽对南宋朝廷的一大贡献。
宗泽与岳飞论兵图
自镇守开封之后,宗泽殚精竭虑,整顿城内治安,稳定周边局势,联结两河地区的抗金武装,屡次打败金军的进攻,为保卫大宋王朝的半壁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不但在抗金军民中声望卓隆,金兵对他也是十分忌惮,敬畏有加,都称他为宗爷爷。
然而宗泽的志向并非是守住开封而已,他联结百万之众,蓄积大量粮草,侦察金军情报,最终的目的是要渡过黄河,反攻金军,实施北伐,收复北方失地,迎回徽、钦二帝,一雪靖康之耻。
他知道,黄河之北,沦陷区的父老乡亲们,正翘首以盼王师降临。
他知道,他已年近古稀,上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请看下一篇《大宋王朝的悲情英雄:宗泽之故都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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