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真才实学的位极人臣者,纵然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冒死谏言,只为不让当朝君王步入歧路。
在我国数千年的封建王朝史上,这般“武将死战,文官死谏”的场景屡见不鲜。
而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大概要数素有“一代明相”美誉的魏征,作为唐太宗李世民极为仰仗的朝堂重臣,魏征一生进谏之言,多达数十万字,也被后世戏称为“天下第一怼”。
魏征逝世后,唐太宗亲命阎立本绘制其画像立于凌烟阁,自此魏征便位居唐二十四功臣之列。
但在李世民无意间,翻阅魏征死前留下的册子后,瞬时龙颜大怒,直言要挖了此贼的坟。
直言不讳邂逅从善如流
严格意义上来说,魏征并非唐朝嫡系官员出身,他曾先后在武阳郡丞元宝藏和李密帐下为官。
直到李密归顺大唐之后,魏征才被逐渐划入唐朝官员的阵营之中。
如此说来,入仕早期的魏征,其实一直站在李世民的对立面,而且他还曾在李建成门下效力许久。
玄武门兵变后,李世民曾清理过李建成和李元吉麾下旧部,但是这场风波却并没有影响到魏征。
由此可见,魏征浸淫宦海多年对为官之道颇有心得,他的学识和才干同样也是李世民所认可的。
有着自身能力和皇帝赏识双重光环加持,这也注定魏征会在唐朝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经由玄武门兵变夺取皇位的李世民,自觉名不正言不顺,且民间对其弑兄逼父的行径颇有微词。
他需要树立一个明君的形象来稳定民心,而庙堂之上的朝臣,便成了明君形象最好的传播媒介。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从善如流的唐太宗,虽贵为九五之尊却无丝毫戾气。
相反,对于朝中官员的进谏之言,总是能虚心听取并积极改进,魏征也正是从此刻开始逐步获得了李世民的认可。
旁人规劝李世民都是循循善诱好言相劝,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怒天子引发雷霆之威。
唯有魏征敢于秉公直言李世民的不足和问题所在,丝毫不会顾及自己是否会因此受到迁怒。
贞观元年之时,魏征所任职务为尚书左丞,朝中比他官阶更高的官员,大有人在。
但是出于安抚李渊旧部的考量,李世民还是会多次将其召入寝宫,商讨国家大事。
这样的良机,魏征自然不会任其溜走,每次觐见皇帝,魏征都会针砭时弊地提出自身看法和建议。
他的政治理论和治国主张,令李世民深以为然,魏征也很快得到了重用。
贞观六年,李世民将爱女长乐公主赐婚于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并对众臣表明自己想要将爱女出嫁的礼数规格,提升一个档次的想法,一时间朝堂之上,都陷入了热烈的讨论。
大臣们纷纷表示,可以按照昔日永嘉长公主出嫁时的礼数规格为标准,为长乐公主翻倍操持。
对此建议,李世民很是认同,但唯有魏征闻听此言后,紧蹙眉头提出了反对意见。
魏征直言不讳地指出,永嘉长公主身为长乐公主的姑母,自然需要与后辈做出区分。
陛下此举逾越了礼
制实为不妥,因此臣并不赞同,按双倍于永嘉长公主的礼数规格为长乐公主操持婚嫁。
此事传到了长孙皇后耳中,她由衷地感叹:只有魏征是真正站在天子的立场去为皇帝考虑问题。
因此特意派人给魏征送去钱帛以示认可,并且希望魏征可以一直保持这样客观和正直的态度。
长孙皇后的支持和肯定对魏征而言,如同一针强心剂,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要一直直言劝诫李世民的想法。
此事过后不久,魏征就晋升爵位为郡公。
贞观十年,长孙皇后离世,李世民因过度思念亡妻而终日郁郁寡欢,他命人在宫中搭建起层观,时常带着朝中大臣登观远眺妻子的陵墓,以解相思之苦。
待到魏征领命陪同李世民登上层观后,李世民问他“爱卿是否能够看清远处的昭陵?”
魏征直言臣并未看清,这一回答顿时让李世民心生不悦。
他手指着昭陵方向不怒自威地说道:“怎么会没看清呢,那可是长孙皇后所在之地。”
而魏征不卑不亢地答道:“陛下息怒,臣以为陛下是在远观献陵。”
此言一出,随君而立的其他人都被惊出一身冷汗,世人皆知李世民对长孙皇后何等宠爱,魏征此举无疑是触碰到了皇帝的逆鳞。
李世民听到魏征的回答后同样面露愠色,但他知道魏征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只顾着悼念亡妻而忘记了父亲,毕竟献陵之中沉睡着的正是唐高祖李渊。
这是李世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召魏征陪同登上层观,因为不久后李世民就下令拆掉了层观。
他知道,搭建层观本就违背礼教传统,魏征的谏言其实已经很委婉了。
日后李世民提到这件事时,对魏征的耿直献言赞不绝口。
他说长孙皇后生前对魏征很是认可,但魏征在是非对错面前,并不会顾及这些,他是真正的好官。
贞观十二年,李世民因皇孙李象的出生而大赦天下,并在宫中设宴庆贺此事。
众人皆在高声向皇帝道贺,可是“不解风情”的魏征却在不久后上奏《十渐不克终疏》一书。
奏折中,魏征甚至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曾提及,直接点破了李世民搜罗奇珍异宝、生活过于奢靡、亲近佞臣疏远君子、过度劳役百姓等问题,丝毫不留情面地批评了李世民的骄满情绪。
放眼历朝历代,敢以近乎控诉的方式批评当朝天子的人,除魏征以外再无人能出其右。
面对魏征又一次“扫兴之举”,李世民不怒反喜欣然接受,还让史官记录下来,让后世都知道他和魏征之间的君臣之情,是何等深厚。
倘若没有日后的李承乾造反事件,侯君集和杜正伦也就不会明珠暗投,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和这三人关系颇为微妙的魏征,自然也就不会在身死之后,因一本册子而被李世民挖坟掘墓。
父子反目引发君臣离隙
依照历代古训的沿袭,皇长子李承乾本是东宫太子的不二人选。
但此人生性放纵,始终不愿静下心来去学习德行,相比之下,魏王李泰更得人心,“废长立幼”的说法因此逐渐蔓延开来。
李世民对于此事到底作何想法难以揣测,但对于喧嚣尘上的各种言论他很是厌烦。
纵然真有重设太子的构想,这种事也不应该由殿下臣子去随意评说。
自古因皇权所属引发同袍兄弟自相残杀的场景,不胜枚举,加之李世民正是弑兄事件的亲历者。
他知道如果任其发展,极易让李承乾和李泰之间产生嫌隙,因此他决定做些什么改变这一现状。
权衡许久之后,李世民选择派魏征去做了李承乾的老师,这样一来,可以向群臣表明自身态度,二来也可以堵住悠悠之口,维系好太子和魏王之间的关系。
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由魏征去做,足以表明李世民对他的认可。
尽管魏征婉言拒绝,但是李世民仍坚持他是不二人选,这也不难看出,此时李世民对魏征还是足够信任的。
贞观十七年魏征逝世,自此朝堂之上再无那个直言劝谏的身影。
李世民倍感悲伤,下诏厚葬魏征的同时,将其追封为郑国公,不仅率百官送其灵柩出城还亲自为他刻书碑文。
痛失肱股之臣的李世民不无感慨:“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魏征死后朕失去了一面对照多年的镜子啊。”
同年二月,李世民命丹青大家阎立本,绘当朝二十四功臣之画像,置于凌烟阁以托哀思,魏征自然也是毫无悬念地位列其中,可见在李世民心中魏征的位置何其重要。
假使李世民和魏征君臣之情的故事至此落笔,定是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
怎奈魏征离世不久,李承乾便意欲举兵叛乱,而在他的阵营之中,经由魏征举荐的侯君集和杜正伦二人赫然在列。
父子反目成仇刀兵相见的闹剧很快就被镇压,李世民下旨将侯君集以谋反罪处死,杜正伦则被罢免沦为一介布衣。
作为二人的举荐人及始作俑者李承乾的老师,魏征的名字被再次提及。
李世民心生疑虑,他怀疑魏征生前也曾参与密谋叛乱一事。
但斯人已逝且无充足证据,此事最终也只能作罢,但传到李世民耳中的另一件事,却让其瞬间暴怒。
据说,魏征生前将自己上呈的所有奏折,都单独编辑成册交由史官褚遂良保管,这样后世之人就可以了解到他敢于直言上谏的美名。
闻听此事后,李世民认为魏征并不是真心为了他和大唐,而是出于为自己留个好名声才会多次向他进谏。
自觉被骗的李世民愤怒异常,直言要挖了魏征的坟冢。
野史传闻:李世民此后真的派人去推翻了他亲自为魏征题词的墓碑,并且下令取消了新城公主和魏征之子魏书玉的婚约。
时过境迁追忆昔日良人
贞观十六年,高句丽国内发生政变,弑君篡权的渊盖苏文成为了高句丽的实际统治者。
此后他联合百济出兵,意欲将新罗攻灭。
四周强敌环伺,腹背受敌的新罗自知难以招架,便向唐朝发出了求救信号。
高句丽自古以来都是隶属中国的藩属国,接到新罗求救讯息的李世民,便以宗主国的身份从中斡旋调停。
但自恃羽翼渐丰的高句丽,却没有给李世民这个面子,不仅对新罗的攻击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甚至开始派兵袭扰大唐边境地区。
胆敢挑衅皇权的高句丽,激怒了国力鼎盛的大唐王朝,李世民于贞观十九年决定御驾亲征荡平高句丽,这次出征也是李世民军事生涯中最后一战。
气势如虹的唐朝军队所向披靡,数月之间就接连攻克十余座城镇。
但在围攻辽东重镇安市城时却遭遇到高句丽的顽强抵抗,李世民想尽各种办法都收效甚微。
眼看即将转入深秋且天气渐寒,无论是军需补给还是军队士气都在考验着李世民。
此外漠北之地的薛延陀似乎在伺机而动,准备趁唐军不备也加入战场来分一杯羹。
早年间所积累的战场经验让李世民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既然已消灭高句丽大半主力军队,强行鏖战只会徒增军队伤亡,故此班师回朝乃上上之策。
退兵后李世民安然回到国都,但此番出征折损将士数千人,战马、甲胄等军需辎重消耗更是不计其数,而且即便这样也还是没能兑现,战前要一举荡平高句丽的豪言。
战损良多,却仍未能实现对藩属国高句丽的收复,李世民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错误决策导致的。
若身边能有人为自己分析利弊的话,也许如今高句丽已经重回大唐版图。
陷入自我审视的李世民,开始思考御驾亲征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而此时一个许久不曾提及的名字猝不及防闯入脑海,李世民喃喃自语道:“魏征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
思及昔日良人,过往种种如同倒带般,浮现于李世民眼前。
怎奈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无论如何评说魏征之功过,也只是已逝斯人罢了。
李世民不由得心生惆怅长叹一声,随即命人重修魏征墓碑。
他虽贵为天子,可这世间之事却并非全能如其所愿,良人故去不可再生,留给李世民的只有一缕悠长的哀思。
野史中的记载真假参半,魏征是否当真有编辑成册的奏折流传于世,至今暂无定论。
不过随着李世民重修其安葬之所,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有了意义。
连李世民都不再耿耿于怀,后世之人又何必锱铢必较。
相较于魏征辅佐他共创“贞观之治”大业且二人关系亦师亦友,其他事就显得无伤大雅了。
之于后世而言,魏征依然还是立于朝堂之上,对当朝天子直言相谏的一代名相,唐太宗李世民也同样使他明君的形象得以留存。
穿越千载的风雨再次掠过当年,二人皆耳闻一句“足矣”。
且贞观之治的鼎盛繁荣有目共睹,是公认的中国封建王朝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今思来仍令人心向往之。
而李世民和魏征,也许在很早之前就已放下芥蒂,是非功过皆与后人评说。
参考文献:
《新唐书 魏征传》
《贞观政要·任贤·魏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