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中四年,湖州城外一处花船上,一个中年男子在一众美女的欢笑声中睡去。
旁边的美女很显然都是歌伎,一个个酥腰细腿,媚态横生,或许也已经被美酒灌到微醺,她们也不顾这船上唯一的客官,纷纷自己玩闹起来。
夜凉如水,霜月如勾,外面的河道上已经泛起一层白雾,但夜的寒凉也难以压制船内的莺歌燕语。
岸边码头旁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正在和一条野狗争抢食物,丝毫没有留意到这条逐渐靠近的花船。
“姐妹们,船靠岸了,咱们该回去了!”
一位歌伎迫不及待的催促着船上那一个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们,就好像不下船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而一众歌伎们也非常听话,她们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着配饰,簇拥着就要往船下走。
这时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歌伎猛然回头,看着在船舱里烂醉如泥的那个男人,对姐妹们说道:
“咱们下去了,他怎么办呢?要不咱们把他也带回去吧,反正看他应该也有点钱,不会赖账的。”
“你就别管他了,他可是咱们湖州刺史呢,一会就会有人来接他,今晚的花钱明天去刺史府找他要就行了。”
说这话的女人很明显非常了解这个男人,不由得在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屑。然而,刚才说话的那个歌伎却又问道:“真的没问题吗?看这官人身体也不算太好呀。”
那了解这男人的歌伎只能再次不耐烦地说:“听说他在青楼放荡了三十年,经验比咱们都丰富,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
那小歌伎再想发问,却直接被这位姐姐拽上了岸,很快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正是一群护卫策马而来,将船上酩酊大醉的刺史带走。
这船上的刺史正是初到任不久的杜牧,也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与李白、杜甫齐名,与李商隐合称“小李杜”的杜牧。
他的诗文中有很多流传后世的名篇,但他为何会沉迷青楼三十年呢?
年少成名难抒心中抱负
杜牧祖上人才辈出,曾经亦是家世显赫,尤其是杜牧的祖父杜佑更是官职宰相,累爵岐国公。
只是由于杜牧的父亲并非是其祖父嫡子,在家中的地位并不算高,而且杜牧在家中排行十三,其地位更是仅仅比仆人高一点而已。
杜佑在世时,杜家的生活可以说风生水起,虽然家庭地位不高,但依靠杜佑的声望和地位,家里的生活也比较殷实。
杜牧从小就天资聪慧,尤其喜爱阅读古代大文豪的名篇,如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曹植的《洛神赋》等,杜牧几乎可以实现过目不忘,也正因如此他的父亲对杜牧心生偏爱,更加用心教他读书。
然而好景不长,在杜牧儿时祖父杜佑病逝,家人将其遗产分割,由于杜牧的父亲并非嫡出,故而并没有分到太多遗产。
时隔数年,杜牧的父亲又病逝,家中兄长再次将家产清算分割,杜牧当时年幼,故而只分到了三十间房产。
为了生活下去,杜牧只能将父亲留给他的这些房子贱卖出售,但他的心中依然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便是出将入相、报国安民的梦想。
为此杜牧更加刻苦用功,但他并不读死书,而是借助游历名山大川和名胜古迹来增长自己的见闻,同时将自己的所见所感都用文章进行抒发。
不过有一点,尽管杜牧豪情万丈,满腔的报国之志,但却从成年起就酷爱在青楼妓馆流连,而这些地方做的不仅仅是皮肉交易,也有一些颇有才学的女子在这里卖艺。
唐代的妓馆,对于文人还是相当友好的,而对于那些具有真才实学的文人更是礼敬有加。如同杜牧这般生性豪迈,同时又有大才的人,妓馆青楼更是将其奉为上宾。
尽管杜牧家道中落且身无长物,但冲杜牧的才气,当时长安的青楼妓馆亦不乏有愿意让他白吃白住的,再不济也会允许他打白条。
随着年岁和学识的增长,杜牧对曾经的大唐盛世充满了向往,他立志要如同祖父那样成为大唐宰相,辅佐皇帝重现当年的盛世繁华。
然而当他走过这凋敝的河山,杜牧见过了太多的民间疾苦,同时也看见朝廷征用民夫大肆修建宫殿的苛政。
悲愤之余,杜牧挥毫写下了脍炙人口的《阿房宫赋》。
原本在文中,杜牧用了大量的类比来影射现如今的奢靡风气,但他的才学却让当时许多文人青睐有加,没过多久《阿房宫赋》就成为长安城内广受欢迎的名篇,在当时的政界和文坛都非常有影响力,同时杜牧这个名字也轰动了整个长安。
这一年,杜牧才二十三岁。
三年后,杜牧参加唐朝的科举。
隋唐时代的科举制度几乎就是贵族的游戏,开科的时间也并不像宋朝以后那样固定化。
而且进士科每次只取二十余名考生,再加上中唐以后政治日益腐化,朋党之争愈演愈烈,因而那时的科举考试几乎被达官显贵所垄断。
当然其中亦不乏从底层通过科举而完成身份进阶之士,只不过在当时的大环境中并不多见,若非杜牧早有声名在外,恐怕以他当时的家世背景,很大概率将被埋没。
幸而,他遇到了一个贵人。
此人名为吴武陵,是唐朝太学博士,他的学生几乎遍及朝野,许多达官显贵皆对他敬佩有加。
机缘巧合之下,吴武陵读了杜牧的《阿房宫赋》,这个见过无数文人骚客的老头瞬间便被杜牧的文采所倾倒。
那年开科取士之际,吴武陵找到当时的主考官崔郾,直接向他推荐杜牧,并说此人有大才,应该成为新科状元。
崔郾也并不想驳吴武陵的面子,而当时状元的人选已经内定好,包括前三名都都已经有人预定,无奈之下杜牧只能被安排在了第五名。
于是,年仅二十六岁的杜牧便从此正式踏入中晚唐的朝局。但初入朝堂准备一展抱负的杜牧却发现如今的形势与他预想的完全是两个模样,那杜牧又将作何选择呢?
流连青楼做个荒唐小官
唐朝对于新科进士的分配也并不像后世那样,一上来就安排一个实职,而是根据个人的能力首先安排虚职以磨砺士子的秉性和操守。
杜牧中进士那一年,他就被委任了一个校书郎的小官职。
虽然是个小官,但毕竟杜牧进士科及第的身份在这里,日后升迁几乎就是必然的事。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用这句话来形容杜牧此时的心情再恰当不过。
为了与同年沟通感情,杜牧在任职初期经常和另外几位进士夜游长安。
此时的长安虽早已不再是当年盛世时的繁华景象,但也足以遣怀,而他们最常去的地方,自然是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青楼。
杜牧担任的校书郎平日里负责的几乎都是一些誊抄、收录之类的工作,可谓极度乏味,因此杜牧在夜间更加寄兴于青楼烟花之地,并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话虽如此,但在杜牧的心中仍然在等待着那个让他一展抱负的机会。
但他这一等,就是五年。
长达五年的抄书工作,几乎将要磨平杜牧的斗志,他每天除了抄书就是流连于烟花场所,哪怕家中有娇妻在苦等他,他似乎也并不在意。
对于逛青楼这件事,最开始的时候杜牧只是将其当做排解郁闷的消遣,而随后五年的官场沉寂,更加重了他的愤懑,而青楼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宣泄场所。
在这五年里,他亲眼看到许多文采、胆略均不如自己的后生一个个平步青云,好像在官场上站对了位置就能扶摇而上,这对年轻的杜牧来说绝对无法接受。
眼见在京城中的仕途已经无望,他只能上书请求将自己外调。
而就在此时,一个人向他抛来了橄榄枝,那人便是牛李党争中牛党的代表人物牛僧孺。
牛僧孺与杜牧一样都是科举入仕,而且当年牛增孺却是当朝状元,因此对同样是科举入仕的寒门子弟杜牧青睐有加。时值杜牧请命外调,牛僧孺便想办法在扬州给他安排了官职。
扬州历来为烟花胜地,在安史之乱后,扬州几乎就是整个大唐的经济中心。在繁华的扬州城,杜牧再一次沉浸在了烟花之地的脂粉气中。
初到扬州,牛僧孺对他格外关注,当得知他终日在青楼寻欢作乐时亦气愤不已,并多次找到杜牧劝他不要终日流连青楼,一来是对自己身体不好,二来也隐晦地告诉他这样做有违官场形象。
但杜牧依旧我行我素,不仅每日在青楼饮酒作诗,且每天都要换一个陪酒的歌伎,知道他遇到了张好好。
杜牧初遇张好好是在好友家中,而张好好也只是众多歌伎中的一个。
她的容貌并不算特别初中,但她那文弱的气质却深深吸引了杜牧。宴席过后他向好友打听张好好的事,但得到的却是张好好即将嫁人为妾的消息。
爱而不得,其中的苦楚自然只有杜牧才知晓。
在扬州、宣州任职的日子里,杜牧见过太多官员终日声色犬马,阿谀谄媚,自己虽然也同样沉溺于青楼,但他们是去享受,而自己则是去逃避。
在这荒唐的世界里,就做个沉沦青楼的荒唐小官吧!
难抒胸臆落得寂寥余生
扬州风华最养诗人,当年李白、白居易等大诗人都曾在扬州落脚,并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只是他们那时候的扬州与杜牧眼里的扬州比起来繁华了太多。
杜牧在扬州度过了几年的清闲日子,他心中的报国梦并非已经消磨殆尽,只是他一个人根本无法扛不起日薄西山的大唐,唐朝已经无力回天,但杜牧的人生还将继续。
杜牧终日在青楼中寻欢作乐,他看到的并非只是青楼女子的媚态,更有她们身不由己的苦衷。
就好像自己一样,命运真是一把无情的剃刀,将他与那些青楼女子的心酸过往,在这醉生梦死中一一剔除干净,只留下最苦的泪水,让自己和着酒咽下。
几年之后,杜牧在洛阳再次遇到了曾经让他一见钟情的张好好。
此时的张好好已经是一个中年妇女,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身材也不似当年那般曼妙,询问下才知道她已经被当年娶她做妾的人所抛弃。
这一刻,杜牧顿悟了。
在这粉饰太平的肮脏社会里,谁也无法阻挡命运的摆布。
感慨之余,杜牧写下了《张好好诗》,以提醒他曾经有一个妙龄姑娘,真正走进过他的心里。
从那以后,杜牧更加声色犬马,无论所任何职,身在何地,青楼几乎就成了他的家。
他并没有利用手中仅有的一点权力为自己做过什么事,所有的俸禄都扔到青楼里,说不定青楼女子的身体,比自己的俸银还要干净。
长安、黄州、池州、睦州……在外面逛了一大圈,做了几个任期的刺史,他已经将朝廷看透了。
所谓刺史,便是在地方上负责为朝廷监督百官的官吏,在唐朝中央势力强大的时候,刺史的一封弹章就有可能让一方大员落马甚至人头落地。
然而杜牧的时代却是晚唐,唐朝的藩镇割据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杜牧这个刺史做的也着实乏味。
好不容易杜牧再次被调回京城,却没想到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在京城能给自己的也只有那些可有可无的小官。
在外无所建树,在内无所事事,将一个才华横溢的杜牧从青年拖进了老年。
到了唐宣宗年间,皇帝李忱是个颇有作为的君主,但他已经不再需要垂垂老矣的杜牧。
杜牧常年混迹于青楼,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磨平了他的心智,做官近三十年,竟然没有半点积蓄。
时也,命也。
杜牧没能在青壮年遇到李忱,是他的不幸。
杜牧活了五十岁,在青楼里睡了近三十年,他在青楼里挥霍着自己的身体,以对抗朝廷中更大的黑暗。
他也曾雄心万丈,而这抱负至死不灭。他是一个“薄幸”人,却是晚唐诗坛中的一颗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