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笔-(九)杨广(三)
咱们用了两节的篇幅,讨论了杨广弑父一案的真伪。当然,再怎么讨论,也改变不了他必然继位的事实。那么,在继位以后,杨广又做了些什么事,以至于为后人诟病至今呢?
后人批判杨广最多的一个词,莫过于“暴君”。那么,杨广到底做了些什么残暴的事情呢?
很遗憾,即使是对杨广不友好的史书,在记叙其私德方面,也没拿出他干过什么有如六朝时期的暴君,如刘宋各位废帝、南齐郁林王等的暴行。对其最不友好的,也无非就是说他喜欢声色,以及对太子杨昭的寡恩(杨昭死讯传来,“帝哭之,数声而止,寻奏声伎,无异平日”)而已。
相反,杨广继位后不久,就接连颁布诏书,备陈自己的爱民之意:
仁寿四年十一月:是知非天下以奉一人,乃一人以主天下也。民惟国本,本固邦宁,百姓足,孰与不足!今所营构,务从节俭!今所营构,务从节俭,无令雕墙峻宇复起于当今,欲使卑宫菲食将贻于后世。大业元年正月:今既布政惟始,宜存宽大。可分遣使人,巡省方俗,宣扬风化,荐拔淹滞,申达幽枉。
除了说这些漂亮话以外,杨广还有真福利。大业二年,他在巡游江都时宣布,普免天下钱粮。
从这些点来看,你会发现杨广这个皇帝干得还不错。那就很奇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会说杨广是暴君呢?
这牵涉到一个问题,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暴君”,特别是儒家嘴里的暴君,并不一定是残暴之君,而是在两件事上出格:
1.是否能听得进大臣的意见;
2.对民力的调用是否得当。
一般来说,被扣“暴君”帽子的,都是既听不进群臣的建言,也把国家搞得民穷财尽。而杨广,就很符合这个定义。
先说纳谏这方面,杨广确实做得不咋的。翻开一本《隋书》,会发现杨广执政时期的名臣屈指可数,而且大部分也都是所谓“佞臣”。
比如一个叫虞世基的,是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虞世南的哥哥,就被后人视作佞臣。然而此人本来是曾向杨广多次进谏的,却被杨广直接无视。无奈之下,虞世基才变成了一个只把好听话捡来说给杨广听的小人。
但是,没有名臣、不善纳谏,并非不能成为明君。比如乾隆朝,最著名的大臣就是个大贪官,却不妨碍他成为中国执政时间最长的皇帝,也还算担得起一个“明君”的名号。
看来,真正毁掉杨广名声乃至隋朝的问题,还是在于他过度征用民力上。
{!--PGC_COLUMN--}有关杨广耗尽民力的大事,基本就这么几件——修建二都(东京洛阳、江都扬州)、开挖运河、修筑长城和远征高丽。
修长城和征高丽,属于对外的事务,咱们留着下回再说;今天主要聊聊,修二都和挖运河的事儿。
隋朝的首都本来是大兴城,也就是长安。但是彼时的关中的土地已经贫瘠,无法供应一座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因此,每当年景不好的时候,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不得不去关东“就食”——也就是讨饭。
而杨广继位后不到三个月,就亲自临幸了洛阳。在抵达洛阳后的第二天,他就下达了他在位期间的第一道动员令:
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度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
而这,正是隋炀帝大规模土木水利工程的第一步。
五个月后,杨广下令,在洛阳营建东京。而在其营建诏书中,他解释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关河重阻,无由自达。朕故建立东京,躬亲存问。
的确,对于一个东达辽东、南达交趾的庞大帝国来说,此时的长安确实是有些闭塞了。相比来说,通过洛水与黄河相连的洛阳不仅是与长安同等地位的古都,其交通也更加便利。因此,东都的营建也是有理可讲的。
之前说过,杨广曾严令有司,在营建宫阙时务从节俭;因此,洛阳的修建没有对民力造成太大的损耗。但是,为了把洛阳打造成天下通衢,同时进行的大运河开挖工程,就没这么温和了:
(大业二年二月,)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通济渠;大业四年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
在疏通邗沟时,杨广用的还基本都是男丁;而到了通济渠和永济渠时,就不得不把女子也拉上来一起挖土了。试问,当河南、河北的男女老少一起来工地干活时,谁又来从事生产呢?
这个问题,杨广不知道考虑过没有;即使考虑过,他应该也没当回事,因为对他来说,修大运河和迁都,有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沟通南北。
前面说过,隋军在开进建康以后,对民众基本是秋毫无犯,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毁掉了建康三百年来的所有宫城,并更其名为“蒋州”。金陵,也就失去了其一线城市的地位。
这道命令,是杨坚下的;杨广虽然执行了,但未必乐意。在称帝后,他频繁地下江南,也许就有这个因素;而将广陵改为江都,并且给予了它相同于首都的政治地位,也在表明一点——杨广对江南有特殊的重视。
也实在没有办法不重视,因为对于刚刚统一十几年的隋朝来说,江南就是半壁江山,其离心力依然很大。在杨坚当政的时候,江南就爆发过大大小小数起叛乱,形势依旧严峻。
南北之间已经割裂了三百年,相互之间的矛盾和成见之深,绝不是隋文帝一朝就可以敉平的。而作为隋朝高层第一个见识过江南的人,杨广自然深知江南对于帝国的重要性。因此,如何安抚、笼络乃至控制江南,是杨广心里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从这个逻辑来看,杨广的这两件大事,就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角度:
修建东都和江都,不仅是为了满足杨广自己的旅游欲(不可否认也有),更是为了将帝国中心转移到一个交通便利之处,打通天下的交通大动脉;同时,更关键的一点,就是为了加强对南方的统治,以避免南北再次分裂。
甚至连重用前面说过的虞世基,也能从其中找到一条理由——虞世基出身江东大族,也是南陈旧臣,不仅在隋朝中央没有根基,还能代表江南的利益,用他来平衡权力再合适不过。
讲隋朝的时候,我反复强调,必须要结合南北朝的背景来看待问题。只有从一个长期分裂而刚刚恢复统一的帝国视角来分析,才能体会当时决策者的一些看似不合理的政策背后的苦心孤诣。
聊完了国内的一揽子事,我们再把目光放到当时整个的东亚格局。作为东亚大陆上出现的又一个统一帝国的新话事人,杨广又会如何处理当时的国际关系呢?
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