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安史之乱;其次是靖康之耻;最末是土木堡之变。甚至,土木堡之变,都没法跟前两者排在一起。因为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这么说,肯定有人不服。
安史之乱是内部叛乱,靖康之耻和土木堡之变则是外部入侵。内乱的影响,怎么可能比外侵的影响还大?
尤其是靖康之耻,直接打出了一个女真大金,赵宋王朝失去了半壁江山。之后的连带影响,则是崖山之后无中国的蒙元灭南宋。靖康之耻,怎么可能屈居次位?
而土木堡之变,明朝的皇帝和多半个朝堂,都被蒙古人干掉了。而安史之乱,无论是皇帝李隆基还是太子李亨,可都活得好好的。所以,土木堡之变怎么也要排在安史之乱以前。
每一个时代、每个时期,甚至每一年、每一天,都会发生很多事。这些事,到底哪个影响更大、哪个影响更小,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所谓见仁见智,实际是一个价值判断,而不是一个事实判断。
举个例子:
整个春秋战国,孔子、商鞅和秦始皇放在一起,哪个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更大?以文化为价值第一,自然是孔子;以制度为价值第一,则要属商鞅;以大一统为价值第一,则必须是秦始皇。这就是见仁见智。因为归根结底都是价值判断。
事实判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今天没下雨就是没下雨,这是一个求真的问题。不讲理也要承认,事实胜于雄辩。价值判断,则是灰度世界,你说白也成、他说黑也可以,取决于立场、事实以及逻辑推理。
孔子、商鞅、秦始皇,谁的影响更大,取决于价值立场,以及采信什么事实和怎么逻辑推理。
同时,还有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也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这时候,你只能讲理,但这个理却怎么也讲不通,最后只能众说纷纭。
所以,我们需要在方法和标准上取一个公约。把一个价值判断的问题,转换成一个接近事实判断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公约的标准是时间。再大的事件及其影响,总是发生在历史上的某个时间点或段。而其影响也要随着时间或是逐渐放大、或是逐渐衰变。公约的方法是总结。我们以每年、每十年、每百年甚至每几百年为单位去写一份报纸,然后看一看哪些事件最该被写上去。而这就是历史。
首先说安史之乱,发生的时间是公元755年。
然后,向后推一百年,即公元855年。这一年还是大唐,正处于唐宣宗的大中之治,一个小盛世。此时,写一份报纸,头版头条应该是《安史之乱后,大唐还没有死》。这时候,你必须写安史之乱。因为宣宗朝的大唐与玄宗朝的大唐,已经不可同年而语了。虽然是小盛世,但没死才是关键。
然后,向后推两百年,即公元955年。这一年,周世宗柴荣亲征南唐,中原开始触底反弹。此时,写一份报纸,头版头条应该是《安史之乱后,大唐崩溃了、中原乱世了》。这时候,还要必须写安史之乱。因为大唐在安史之乱苟延残喘了150多年后终于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中原进入乱世,就是从安史之乱开始的。
然后,向后推三百年,即公元1055年。这一年,是北宋至和二年、契丹重熙二十四年、西夏福圣承道三年。公元1042年,庆历增币;公元1044年,庆历议和。中原王朝的北宋,要向两个草原王朝,西夏和契丹,送银子。此时,写一份报纸,头版头条应该是《安史之乱后,中原再无大唐》。这时候,还要写安史之乱。自安史之乱以后,中原王朝就一直没能打过草原王朝。大唐请回纥出兵平定内乱,五代是沙陀人乱世称雄,宋朝始终被契丹和党项这两个强劲对手虎视眈眈。这一切都要溯源到安史之乱。
再然后,向后推四百年,是公元1155年,北宋变南宋了;向后推五百年,是公元1255年,还是南宋,但大蒙古国已经打遍欧亚大陆。以这五百年为单位尺度,写一份报纸,头版头条应该是《安史之乱后,中原无大唐、草原已称雄》。
安史之乱后的这个历史走势,一直没有多大变化。
其次说靖康之耻和土木堡之变。这两个事件的影响,无法与安史之乱相提并论,所以放在一起说。
靖康之耻的发生时间,是公元1127年。还是以时间为标准,还是以总结为方法,具体就是看报纸的头版头条。
往后推一百年,是公元1227年。这一年是夏保义二年、金正大四年、宋宝庆三年。但是,这一年的大事件,既不是宋朝还活着、西夏灭国了、金朝衰落了,而应该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驾崩了,大蒙古国如日中天》。然后,你再看靖康之耻,还有什么值得可写的。
不行,你这么写,我们宋朝人不答应。我们的立场是:大宋才是正统,契丹、女真、蒙古都是蛮夷。历史的事实是:我们大宋还没有死,但党项的西夏已经死了、女真的大金快要死了,蛮夷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从立场出发来分析事实,这一年报纸的头版头条应该是《北方蛮夷混战不休,南方王师蓄势待发,大宋荣耀即将光耀寰宇》。
这个可以有。但是,你还有必要写什么靖康之耻吗?没必要了。靖康之耻在一百年以后,就不是什么大事件了。
再往后推两百年呢?你连蒙古人是蛮夷都不能再写了。这时候是公元1327年。而大蒙古国,早已在东亚世界建立了大元帝国。大元帝国纵横中原、草原、高原以及西域,气势磅礴,风头历史无两,直接盖过了大唐帝国。这时候,别说北宋的靖康之耻了,就是南宋也找不到了。
而此时的大元朝堂上正在打架。因为价值共识没能形成,所以无法给前朝修史。
以宋朝为正统,那女真的大金就是宋史中的一个边角。你这么玩,别说大金的王侯将相连个列传都不会有,就是大金的历代皇帝也不会有个像样的列传,更不要说本纪了。女真大金的历史,最多就是宋史列传里面的一两个章节。宋史可以这么写:《列传二百五外国一金国上》和《列传二百五十一外国一金国下》。然后,这就行了。
女真大金也有100多年的历史,曾经控制了整个北方中原和万里草原,拥有五千万人口。你这么一修史,就给修没了,这还了得。所以,女真大金的遗老遗少,肯定不干。所谓大金的遗老遗少,主要是大金治下的北方汉人,真正的女真人要么被干掉了、要么被赶回东北老家。
而以女真的大金为正统呢?那南宋就是金史中的一个边角。甚至,北宋也要打折扣。因为女真大金接续的统序,首先要从契丹大辽算。
所以,元朝在意识形态方面的主要工作,不是缅怀“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而是宋朝的正统性。宋朝连正统性都要没了,连是否作为主流王朝都要存疑了。这时候,还扯什么靖康之耻?
宋朝说得有点儿多了。言归正传,说土木堡之变。
土木堡之变的发生时间是公元1449年。但是,这一年又爆发了另外一个大事件,即北京保卫战。所以,公元1449年这一年要出一份报纸,头版头条应该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朱祁镇丧师被俘,景泰帝力挽狂澜,瓦剌人兵败北京城下》。
然后,我们再找找土木堡之变,连当年报纸的头版头条都不会写。被俘的明英宗,就直呼其名了,对昏君没必要客气;被杀的明朝大臣,算是陪着昏君一起倒霉了,连名字都不会提。
而公元1457年,距离土木堡之变还不到十年的时间,明英宗这家伙居然发动了夺门之变。
这一年,要写一份报纸,其头版头条则是《郕戾王朱祁钰葬于西山,吾皇重掌朝堂,大明走向新征程》。此时此刻,土木堡之变和北京保卫战就不能提,谁敢提就弄死谁。而北京保卫战的总指挥于谦,竟成了大明的岳飞,被干掉了。
所以,就没必要再往后推一百年了,土木堡之变的影响连十年的时间都没有。
对于历史事件,我们要把它放在连续发展的历史大势中去考量,而不能孤立地看它的故事是否精彩、英雄是否高大、变化是否剧烈。
而一旦把时间尺度放大,很多看似重大的事件,却是孤立的,所以没啥影响;而很多看似末节的事件,却是连锁的,所以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