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天顺元年(公元1457年)正月二十二日,少保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于谦,少保兼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王文,司礼监太监王诚、舒良、张永、王勤在北京崇文门外被开刀问斩,成为了太上皇帝朱祁镇南宫复辟的牺牲品。
于谦的死,史称“死之日,阴霾四合,天下冤之”。朱祁镇很清楚于谦对社稷有功,但他能够政变成功,靠的的石亨的军方势力,曹吉祥的内廷势力,以及徐有贞这样的“狗头”军师效劳。恰巧,这些人都和于谦有仇。而且当时景泰皇帝朱祁钰尚未去世,凭借着于谦的巨大威望,石亨等人也害怕他也还他们一个“夺门之变”。
在害死于谦这件事上,明英宗朱祁镇要付一半的责任,石亨等人则要付另一半的责任。但是对于当年自己被软禁之时趁机落井下石的人,朱祁镇在复辟之后对他们进行了残酷的打击报复。当然这些人的情况各不相同,大概分为几类深仇大恨。
被俘时惨遭无视之仇
杨俊,明初名将杨洪庶子,“土木堡之变”前任总督独石、永宁等处守备都指挥佥事。独石口为外长城南北的交通要口,形势险要,因南有独石屹立平地而得名。明初建城堡,为明朝抵挡漠北的塞外雄关之一。永宁古城则位于今北京市延庆区中心以东20公里处,为延庆东部山区的交通枢纽。
“土木堡之变”后杨俊守卫关卡有功,一路升到都督佥事,并以右参将的头衔镇守宣府。当时瓦剌太师也先打着送太上皇帝朱祁镇回京的旗号,屡屡窥视边关。对此杨俊的态度非常坚决:“密戒军士毋轻纳”。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大明新天子朱祁钰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哥哥回京,但是急于甩脱这个包袱的也先太师,还是“热情似火”地把太上皇帝朱祁镇给送回了大明朝。对于这桩“天大的喜事”,杨俊私下认为“将为祸本”。
其实杨俊对朱祁镇也是有功的,因为卖国求荣,为虎作伥的太监喜宁,就是在宣府被杨俊所抓,送京师凌迟处死。喜宁之死,某种意义上大大缓解了明英宗的生存危机。
宣府右参将、都督佥事杨俊奏:“…喜宁果领贼数人近墙。臣等出关,用言绐诱近前。官军奋勇一齐穾出,将喜宁并贼人火洛火孙生械擒诣京。”帝嘉俊功,升为中督右都督,仍充参将。—《明英宗实录卷一百八十九·废帝郕戾王附录第七》
杨俊的老爹杨洪原本的爵位是昌平伯,北京保卫战之后进封昌平侯。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九月杨洪去世,追封颍国公,谥曰武襄。当年十二月,其嫡子杨杰袭封昌平侯。景泰四年(公元1453年)二月杨杰去世,因其无嗣,由其庶兄杨俊在当年五月袭封昌平侯。景泰五年(公元1454年)五月杨俊因罪下刑部狱,景泰七年(公元1456年)二月削爵闲住。
杨俊性情傲慢,与石亨、张軏(英国公张辅之弟)等人素来不和。当年张辅在土木堡为国殉难,而在宣府拥兵不出的杨俊之父杨洪,被很多人认为要为皇帝北狩负责。夺门之变后张軏作为功臣进封太平侯,他自然是要找杨家后人讨个说法。而英宗一听到杨俊的名字,就想起当年在宣府城外吃闭门羹的狼狈场面,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乎杨俊不但本人被斩首,连本已袭封昌平侯的儿子杨珍也被革爵发配广西充军。
甲午,命诛前昌平侯杨俊。景泰初,俊为宣府参将,分守永宁、怀来。闻北虏欲奉驾还,密戒军士毋轻纳。及驾还,又言是将为祸本。俊又负气,与张軏等素不相能。至是軏等数以俊为言。时俊已得罪,罢侯家居,遂徵下锦衣卫狱。狱具,上曰:“俊情罪深重,论法当凌迟处死,姑斩之。”其子珍,革爵发广西边卫充军。—《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七十四》
软禁时惨遭虐待之仇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八月十五日(“土木堡之变”周年纪念日),大明天子朱祁钰用一顶轿子和两匹马的“高规格”,接回了自己那个在瓦剌留学一年的哥哥:太上皇帝朱祁镇。阔别一年的兄弟二人只在东安门内匆匆见了一面,朱祁镇就被打发进紫禁城外的南宫进行软禁。朱祁钰对于哥哥所在的南宫进行了严密的布控,宫门不但上锁并且灌铅,食物仅能由小洞递入。朝臣与太上皇帝的联系途径被切断,甚至连孙太后都不能前去探视儿子。十一月十一日是朱祁镇的生日,每年礼部官员都会请求去南宫向太上皇帝行贺礼,每次都被朱祁钰一口回绝。
辛亥,太上皇帝万寿圣节。礼部请令群臣诣延安门行朝贺礼,帝命免行。—《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九十八·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六》
太上皇帝这个尊号虽然听上去很威风,但实际上与囚徒无异。作为一个败军之将,朱祁镇本已在瓦剌受尽了耻辱。然而回到大明之后,由于地位上的一落千差,自然少不了有拜高踩低趁机利用手中小小的权力欺辱上皇,拍当今皇帝的马屁。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就会生病,太上皇帝也不例外。在朱祁镇还是皇帝的时候,有个小毛小病自然是紫禁城内外如临大敌。可太上皇帝生了病,当时掌管御药房的太监廖官保竟然拒绝提供药物。御药房在明初的时候叫尚药局,掌御用药饵,其提督太监的地位并不高。所以廖官保敢如此大胆,自然是有人在他背后撑腰,很快他就升任司礼监太监。而另一位太监许源,原本在南宫服侍太上皇帝。但他嫌弃这个岗位没有前途,竟敢当面嘲笑太上皇帝,结果反而升任司礼监少监。
对于朱祁镇在南宫中的遭遇,文武群臣心知肚明,虽然敢于站起来为太上皇帝鸣不平的人不多,但也并非没有。比如南京大理寺左少卿廖庄,就曾经上疏要求皇帝善待兄长,并且隐晦地指出当时天灾频频,正是皇帝不能做到兄友弟恭的缘故。
太上皇帝在南宫,臣为远臣。未知皇上于万几之暇,曾时时朝见,以敦友爱之情否也?臣自曩时见太上皇帝遣使册封皇上于藩邸,遇庆节必命群臣朝谒于东庑。臣伏望皇上时时朝见太上皇帝于南宫。或讲明家法,或商确治。仍于时节令群臣朝见,以慰太上皇帝之心。如此则祖宗在天之神安,而天地之心亦安。灾可弭而祥可召,岂必求之他道与?—《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四十三·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六十一》
对于这些人,朱祁镇也算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南宫复辟之后,廖官保、许源都被拉出来处死,而此前已经被贬为陕西定羌城驿驿丞的廖庄则升任大理寺左少卿。
“金刀案”和“改易太子”的仇人
凭借着北京保卫战之后的威望,朱祁钰的野心也被彻底激发出来,他不再能忍受当一任临时皇帝,身后由侄子皇太子朱见深即位。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四月,在朝中羽翼渐丰的朱祁钰终于露出獠牙,逼迫满朝文武同意将自己儿子朱见济立为皇太子,而将侄子朱见深降封为沂王。
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大臣中包括靖难元勋宁阳侯陈懋、北京保卫战功臣武清侯石亨、兵部尚书于谦,以及四朝老臣礼部尚书胡濙。而太上皇帝的生母上圣皇太后孙氏,对于朱祁钰的强硬态度也无可奈何,只能表示“当顺人心行”。
也许是改易太子过于顺利,让朱祁钰对于自己的实力过于高估,他甚至起了除掉太上皇帝的念头。这种事情当然要交给锦衣卫去做,而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叫做卢忠。如何才能扳倒太上皇帝呢?卢指挥使想来想去,认为只能从太上皇帝打算谋逆入手。要想掌握第一手的证据,自然是要从朱祁镇身边的太监打开突破口。于是卢大人炮制了一个“金刀案”,称太上皇帝把自己的金刀作为信物,让贴身太监阮浪交给他门下内使王尧带出宫外,准备联络外臣复立朱见深为太子。
如果说改易太子是为了朝局稳定,那“金刀案”一旦坐实,必将掀起滔天巨浪。朱祁镇毕竟做了十五年的天子,在朝中还有一大批文武官员一直认为他才是正统。锦衣卫的意思,自然是皇帝本人的意思,这如何忍得?于是以内阁大学士商辂为代表的文官对此激烈反对,迫使皇帝只能处死王尧,囚死阮浪,同时又把卢忠贬去广西了事。
秋七月,杀太监阮浪、王尧。时浪侍上皇南宫,浪门下内竖王尧者,往监卢沟桥,浪以上皇所赐镀金绣袋及束刀贻之。尧偶饮锦衣卫指挥卢忠家,解衣蹴鞠。忠见刀袋非常制,命妻进酒醉之,解其袋刀入告变,谓“南宫谋复皇储,遗刀求外应”。上怒杀浪、尧,犹欲穷治不已。—《明史纪事本末卷三十五》
朱见济当了一年多的太子,在景泰四年(公元1453年)十一月不幸早夭。而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朱祁钰虽然广开后宫,却再也生不出一个儿子。当时朝野上下要求复立沂王为皇太子的呼声,可谓是一浪高过一浪。哪怕朱祁钰用暴力手段打死了监察御史钟同,将礼部仪制司郎中章纶打入大牢,依然堵不住悠悠之口。
面对如此汹汹的舆论攻势,刑科给事中徐正给皇帝出了个主意。按徐正的意思,既然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沂王身上,那让他去封国就藩不就一了百了了吗?而且可以顺便让太上皇帝跟着沂王一起之国。至于皇储,一来陛下您年纪还轻(朱祁钰还不到30岁),二来可以学习宋仁宗先选一个宗室亲王之子养在宫中以防万一。
先是与冠带军余汪祥谋密奏,请帝御便殿言机事。帝亟召入,请屏左右乃言:“太上皇帝临御日久,威德在人。沂王常位储副,在天下臣民所仰戴。不宜居于南宫,宜迁置所封之地以绝人望。别选宗室亲王之子育于宫中。”—《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五十六·废帝郕戾王附录第七十四》
从朱祁钰的角度出发,徐正的这个主意是能保住他身后地位的最好办法。但如果朱祁钰驾崩之时真的无嗣,让旁系宗室入继大统,岂非绝了先帝宣宗皇帝的法统?是以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朝野舆论为之大哗,朱祁钰不得不将徐正发配辽东铁岭卫充军。
对于当年卢指挥使的嘴脸,朱祁镇一直是记忆犹新。因此他在复辟之后,立刻派人去广西把卢忠带回京城“磔于市三日”。磔,音zhé,是古代一种分裂肢体的酷刑。至于用心险恶的徐正,自然也被从辽东带回京城斩首。
结语:明英宗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作为一个皇帝,在被俘之后还能被放回故国,历史上似乎也没有几个,甚至是没有。作为一个太上皇帝,居然能靠着政变又夺回皇帝之位,在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民族英雄于谦一死,虽不能说朱祁镇要付全部责任,一半的责任是跑不掉的。这位皇帝吃了多年苦,政治心智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复辟之后该报恩的报恩,这是笼络人心。但是对于仇人进行严厉打击,这是为了立威。此时的明英宗,早已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