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是历史上宦祸最为猛烈的三个朝代(东汉、唐、明)之一,和东汉、明朝的宦祸相比,唐朝宦官不仅专权乱政、祸国殃民,而且能够操纵君主的废立。
唐朝后期,自唐穆宗至唐昭宗九任皇帝,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等七任皇帝均为宦官所立,其中敬宗被宦官弑杀,昭宗被宦官所幽废,宦官权势之大,触目惊心。
唐代宦官为什么能有如此大的能量,随意废立君主?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唐代后期,宦官掌握了统领禁军的权力。“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把持了皇室卫戍部队的统领权,大大增强了宦官操纵皇室政权的资本和实力,这无疑是唐代后期宦官能操纵君主废立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仅仅是靠把持军权,行君主废立之事,虽然理论上可行,操纵起来却未必顺利,很有可能引起冲突。奇怪的是,唐代后期宦官频繁废立君主,却并没有引发较大的政局混乱和波动,看起来好像顺理成章。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这是因为,唐代后期的宦官,除了专断掌领禁军的权力,还有其他原因,为宦官操纵君主废立提供了“便利”。
先简要了解一下唐代后期宦官对禁军的掌领制度。唐代宦官掌领禁军,从“安史之乱”时就出现了。其时,宦官李辅国随皇室出逃途中,鼓动时为太子的肃宗李亨即位,被加封为元帅府行军司马,开始掌握兵权,回京后又封为兵部尚书。代宗即位后,又因拥立之功统领禁军。李辅国被诛后,此后的大宦官程元振、鱼朝恩都是“专制禁兵”“专典禁军,宠任无比,上常与议军国事,势倾朝野”(《新唐书》)
唐代宗还新设了“观军容使”,统领各军,由鱼朝恩负责。“观军容使名,自朝恩始也。”(《旧唐书》)因鱼朝恩专权骄横,代宗借助朝臣力量将其诛杀后,暂时取消了宦官掌兵现象。
唐德宗即位后,因发生节度使兵变——“泾源兵变”事件,德宗诏令禁军平叛,非宦官掌领的禁军居然不敢前来,德宗只好离京出逃。返回后,开始猜忌将领,重新起用宦官掌领禁军,进一步扩充禁军力量,设立了神策军中尉制度,并正式确立神策军由宦官专领,从制度上保障了宦官对神策军的统领权。
神策军中尉制的确立,提升了神策军的地位,也使神策军的职责由单纯的宫廷禁卫,扩大到戍守、平叛、征战等多个方面,使其成为中央政府直接指挥、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武装力量,从而使宦官的权势地位大大增强,为宦官专权、操控皇室提供了机会。
拥有掌典禁军的权力,使宦官专权、操控君主废立有了可能。但唐代后期宦官操纵君主废立之所以能顺利进行,还有两大原因不可忽视:
一是唐代宦官拥有合法的参政权,逐渐把持了朝政中枢机构。一般而言,宦官干政是指宦官逾越职能,干预朝廷政事。但唐代通过设立内侍省及内部各司使,职能涉及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使宦官机构职能发生了变化,宦官参政有了一定的合法性。
唐代后期,开始任用宦官担任枢密使一职。代宗时期,宦官掌管枢密事务,起初宦官任枢密使,主要是上传下达,“代宗永泰中,置内枢密使,以宦者为之……其职掌惟受表奏,于内中进呈。若人主有所处分,则宣付中书门下施行”(《资治通鉴》)。
枢密使是朝廷的中枢机要机构,后来,宦官开始利用自身消息灵通、连接皇帝和朝臣的便利,逐渐侵夺宰相权力,出现了宦官、宰相共掌枢密的局面,这就使宦官更多地了解并掌握朝廷机要,参与军国大事的议决,为宦官假传诏令、操纵君主废立提供了条件。
实践也证明,宦官操纵废立君主最为有效稳妥的方式就是假传诏令,蒙蔽上下。如,唐文宗病重时,曾遗诏太子李成美继位,左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仇士良矫诏废黜了太子李成美,而改立文宗之弟武宗继位。
宣帝临终前委托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等宦官,立幼子李滋为太子,但左神策军中尉王宗实等矫诏立其长子懿宗继位。这说明,宦官任枢密使,参与朝廷机要事务,包括君主策立等大事,已成为份内之事。
唐代后期宦官既掌军权,又参与朝廷政务机要,为其操纵君主废立提供了势力和权力上的双重机会。当时,神策军设左、右神策军中尉各一人,枢密使设宦官两人,被并称“四贵”,可见其权势、地位之高。
二是唐代后期皇权消弱,朝臣官僚集团衰落、软弱,对宦官专权缺乏强有力的制约。如果说掌典禁军和参与中枢政务为宦官提供了专权乱政、废立君主的势力和渠道,唐朝后期皇权消弱和官僚士族集团的相对衰落与软弱,使宦官操纵朝政失去有效制约,从另一个侧面助长了宦官的权势。
从皇权看,唐朝建立初期,历代帝王励精图治,封建专制皇权进一步加强。但从武则天晚期开始,特别是到“安史之乱”后,皇室内有权力争斗,外有藩镇割据,皇权大为削弱。唐代中后期,即位君主大多纵情玩乐,胸无大志,缺乏雄才之主。
史载,穆宗、敬宗“昏童失德”,“狂荡昏虐”,敬宗沉溺于击球、摔跤等游戏,“夜艾自捕狐狸为乐,谓之‘打夜狐’”(《新唐书》);懿宗、僖宗“昏庸相继”,僖宗喜欢斗鹅跑马,“与诸王斗鹅,一鹅至五十万钱”(《新唐书》);昭宗志大才疏,面对宦官专权无能为力,一天到晚借酒消愁,喜怒无常。
君主软弱无能,个人能力低下,自然就不能有效地行使皇权,反过来更加助长了宦官的权势。权阉仇士良曾想废黜唐文宗,竟当面数落文宗的过失,文宗只能俯首听其斥责;宦官杨复恭因拥立昭宗有功,自称“定策国老”,并责骂昭宗为“负心门生天子”。
宦官刘季述发动兵变幽禁昭宗时,不但当面斥责昭宗过失,还将其幽禁深宫,“手锁其门,熔铁锢之”“穴墙以通饮食,凡兵器针刀皆不得入。上求钱帛俱不得,求纸笔亦不与。时大寒,妃嫔公主无衣衿,号哭闻于外”(《资治通鉴》)奴强君弱到这种地步,还哪有什么皇权可言?
从朝臣官僚看,隋及唐初实行科举制以来,庶族地主势力开始兴起,世族门阀制度逐渐衰落,统治集团内部权力结构发生变化,但在整体势力方面,新兴庶族官僚集团仍未达到过去门阀世族那种地位和作用。
因此,在君主、宦官、朝臣三方力量对比中,朝臣官僚集团的势力仍较软弱。在面对宦官操纵朝政时,朝臣官僚集团难以发挥足够的制约作用。这与东汉时期朝臣外戚集团与宦官的强力制约形成鲜明对比。
东汉朝臣士大夫在与宦官斗争中,能以气节据理力争,甚至你死我活。而唐代后期的朝臣官僚集团,则要软弱的多。在君主废立问题上,基本是听之任之的态度:“但是李氏子孙,内大臣立定,外大臣即北面事之”(《旧唐书》)——只要立的是李氏子孙,宦官策立后,官僚朝臣就承认其合法性。
由此不难看出,唐代后期宦官权势快速膨胀,甚至一手遮天达到废立君主的程度,是多方面因素综合形成的。宦官掌领神策军制度的确立,为其操控君主和朝政提供了足够的军事势力;宦官入职枢密使,为其参与政务中枢机要、进而更顺利地操纵朝政提供了更多便利渠道;皇权的衰落和朝臣官僚集团的软弱,又给宦官操控朝政、行废立之事提供了机会。
(参考史料:《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