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开宝九年(公元976年)三月初九,宋太祖赵匡胤带着一大批文臣武将,到洛阳祭祀父母。此时,整个南方地区基本平定,南唐后主李煜也被俘虏到了开封。
赵匡胤在永安陵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向父母禀告自己的业绩,也诉说了自己在统治国家过程中遇到的问题。祭拜完祖先后,赵匡胤便登上了阙台,亲自向西北方向射箭。
赵匡胤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西北方向?因为西北方向有两个劲敌——北汉和辽国。这是他至今没有拿下的两个政权。
举行了这些仪式后,赵匡胤才对众人说,等我百年之后,也将我埋葬于此地。
此地即为巩义,北宋共九位皇帝,除徽、钦二帝被金兵掳去死于五国城外,其余七位皇帝均葬于此,加上开国皇帝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和杜氏的合葬墓,统称“七帝八陵”。
巩义这地方十分符合北宋王室的建陵要求。宋代流行“五音利姓说”,赵姓属于角音,对应“五行”中的木,木生东方,阳气在东(开封),赵家皇帝必须在西方安葬,且陵地需要东高西下。而巩义东南多山,且西有洛河北流,注入黄河。南山北水,山高水来就福贵不断,是不可多得的皇家茔地。
不过在先秦时期帝王的陵寝多在都城内,秦以后多在都城外附近,而宋朝却将作为首都象征之一的皇陵不按照常规设在首都开封郊外,而是西北的巩义。赵匡胤为何这样说,是否已经感觉大限将至,众人不得而知。六月后,他便在烛影斧声中暴毙了。
祭祀完毕,赵匡胤并未急着回东京汴梁,而是住在了洛阳,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这让随行的文武大臣一头雾水。
赵匡胤住在洛阳不回汴京,到底是为什么呢?
其实,此时的赵匡胤有自己的打算——考虑迁都。
公元960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建国号为宋。宋朝对首都定位问题进行了长期讨论,开封、长安、洛阳各有优劣,一时难以定夺。于是,宋沿袭后周,暂以开封为首都,以洛阳为陪都西京。
古代,定都历来是开国统治者面临的首要问题,不仅需要从当时全国政治形势和经济发展状况考虑,同时也必须从国防状况考虑。都城不仅是国防保卫的最终对象,而且是国防的最高指挥中心所在地。因此,都城与国防有着紧密的关系,都城本身就是国防体系中关键的一环。
宋以前的秦、汉、隋、唐都成功地处理了定都与国防的关系。他们一方面依阴山、燕山一线险峻山势修筑长城,沿长城线屯驻重兵把守,构成一道天险与人防相结合的坚固防线,守可阻挡游牧势力的南犯,攻可出兵争锋于漠北。另一方面,将都城设置于接近御北前线,占尽了防御上的地理优势,安全得到了可靠保障,并使定都于此的王朝可将更多的力量投入前线,这就极大地增强了御北国防。
中唐以后,随着全国政治、经济以及国防形势的重大变化,国防重点逐渐从西北转向东北,都城的进一步东移,势在必行。所以五代时期开封便成为新的政治中心。
北宋舍弃周秦汉唐传统都城洛阳、长安而定都开封,实为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一大转变,但由于军事地理形势上开封外围无险可凭的劣势,建都开封很快暴露出一系列问题。
定都开封主要是基于江淮漕运便利的考虑,及其对“中原之中”核心地缘政治的盲目乐观。但是赵匡胤生于洛阳的夹马营,深知洛阳和开封作为首都的优劣。开封无险可守,一马平川的地势使王朝帝都处于无险可守的危险境地,而洛阳却固若金汤。
但当赵匡胤提出迁都洛阳时,却遭到了臣下的反对。迁与不迁的理由都很充分。反对迁都者认为“汴京得运河漕运之利”,有通往江南之便,依靠便利的漕运接济京师,可以供养庞大的官僚机构和禁军。赵匡胤则认为,城中所需物资全靠水路由外地运送,万一开封被围,后果难以想象。
群臣的谏阻都不能动摇赵匡胤迁都的决心,可是他的弟弟赵光义的一句话把赵匡胤给彻底堵了回去。赵光义说:“在德不在险,何必一定要耗费民力迁都呢?”一句“在德不在险”让赵匡胤哑口无言,只好长叹“不出百年, 天下民力殚矣。”
于是赵匡胤一方面选择开封为都城,另一方面在地方尺度层面上进行了弥补,如加固城防、增设瓮城和马面、设大量禁军镇守。他坚信这种平衡能够弥补缺陷。因为赵匡胤已经预感到开封将使国家付出的人力、物力代价将是难以估量的,必然导致财政与国力的贫困。只是不久太祖因病驾崩,迁都之事暂时不了了之。
北宋开封定都主要是想凭借开封位处“天下要冲”的方便交通条件和濒临东南赋税中心区的地理位置,实现其“居中原制天下”的战略意图。但开封地处黄河中下游平原,周围地势平旷,无高山大川之险,历来为四战之地,军事上无险可凭。为弥补开封地理上不利防御的弱点,确保国都安全,北宋只得集重兵拱卫京师,即所谓“以兵为险”。
事实也正如赵匡胤所预料,北有辽国虎视中原,西北有西夏图谋东寇,为了完成全面防守的兵力部署,北宋不得不大肆扩军,陷入越怕打、招兵越多的恶性循环。禁、厢军人数从37万到超过100万,即使在和平时期也很少裁军,形成严重的“冗兵”现象,巨额的军费就成为北宋财政的最大包袱,从而削弱了北宋的国力,并促发了北宋中期的财政危机。
北宋的河北防线形同虚设,辽骑任意横行于河北、山东的许多地区,甚至开封也时常被敌军骚扰。
北宋一朝常面临一种两难境地:对开封形势的不足都有所认识,真宗、仁宗等皇帝多次提出迁都动议,却又因循赵宋“家法”,迁就漕运而不敢改变现状。
公元1004年,号称20万的辽军大举南攻,如入无人之境,仅用两个多月就打到黄河北岸,北宋最终付出巨大代价——澶渊之盟,才换得辽军北撤。澶渊之盟后,宋真宗曾几次西巡洛阳,许多人鉴于不久前的教训,建议迁都于此,但宋真宗未能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既安于开封的优越条件,又寄希望于议和条款,拒绝了这一请求,由此犯下一个严重错误。从此陷入苟且偷安的泥潭,而不可自拔了。
西京洛阳在北宋时期的三个陪都中,地位最为崇高。考虑到开封地理上不可消弭的缺陷,北宋统筹安排,扶持洛阳,计划一旦开封沦陷败亡后,还有西京洛阳可以守持,大可不必惊慌。
然而,这非但没有根除危机,反倒因强干弱枝的驻军政策,使边关无御侮能力,危机更加严重。
客观的说,定都开封之初,对于推行基本国策,稳定政权,发展经济,确实发挥了积极作用。但随着形势的发展,开封定都的不利因素逐渐暴露出来,并在北宋中后期引起一系列严重后果。
特别是的“宝带”汴河经常发生的水患,始终是悬在开封头上的双刃利剑,严重影响到开封的安危。为解除汴河对京师造成的威胁,北宋一朝曾多次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治汴,但收效甚微,未根除水患。北宋后期,汴河疏浚制度渐废,泥沙淤塞日趋严重,加上漕运转搬法改为直达法,致使流弊滋生,漕路不畅,运力大减,命脉即断,造成国家民贫财竭,再加上燕云十六州始终无法收复,华北大平原坦荡如砥,全靠黄河天险为最后防线,根本无法凭险抵抗,遂有“靖康之难”的发生。
1126年闰十一月,金兵迅速攻破西东两京,第二年四月,金军再次攻破开封,俘虏了宋徽宗、宋钦宗父子及大量赵氏皇族宗亲,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
北宋至此灭国。开封的地位由是江河日下,日渐衰微。
北宋以降,再无一个统一王朝建都开封,大体上也正是吸取了北宋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