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与西周相比,殷商金文无论从形制还是内容,其发展都仅是在基础层面,这主要是由于殷商时期的文化与青铜器铸造技术等客观因素限制造成的。
西周金文首先受到礼乐文化的推动,加之青铜器铸造技术发展到西周有了极大改良,使得西周金文在数量与篇幅上得以显著提升。但西周礼乐文化与青铜器铸造并非周人自成一体,而是在殷商的基础上继承发展而来。
周人克商后,首先接纳殷商官员与遗民,争占殷商遗存青铜礼器,这种对殷商元素的保留正是一种变相的继承。周人的青铜文化,主要是继承了商代的文化,并有进一步的发展和创造。
青铜器作为金文的依托基础,决定着金文的生死存亡与发展,周人对殷商的青铜形制与青铜制造业的传承同时也意味着对殷商金文风格的延续。
一、上承殷商下启东周
西周金文与殷商金文相比,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对殷商金文的继承主要表现在西周早期,尤其是早期的前段,金文作品中所运用的各种视觉元素皆大面积地保留了殷商金文的风格特点。
晨肇贮角、父辛卣,都有着大块的肥笔动作,字形皆依文字本身的特点顺势而为,章法自由且随性,少有刻意的编排与规划,尤其是父辛卣中所保留的殷商徽族象形性金文风格,与殷商金文作品整体风格无异,极大地证明了在西周早期金文的发展中仍有相当一部分金文是完整地继承殷商金文风格的。
与此同时,西周自身的金文风格也在不断地孕育发展,其对殷商金文风格的继承随时间悄然淡化,整个西周早期金文以殷商风格徐徐渐少,而西周风格逐步增加这样此消彼长的发展势态稳步进行。
殷商所留下的诸如肥笔、线条粗细变化大、首尾变尖等特点在每个作品中所表现的程度参差不齐,如在保尊中,肥笔与纯化共存,部分字附有鲜明的肥笔特征,而部分字则已有纯化趋势。
但陆尊的金文风格特征中就已经明显褪去了肥笔特点,线条以首尾粗细的纯化特征为主,并且有意识地排列规划行文结构与章法。我们正是从这些不同的作品中所呈现出的不同元素,感受到西周金文风格的多样变化,那是在继承中逐渐蜕变发展的过程。
西周晚期,周王室衰落,周平王迁都洛阳,自此时为东周之始,政治之变使得各诸侯国奋起而争,形成了诸侯争霸的春秋时期与列国割据的战国时期。从古至今,文化艺术难逃深受政治影响的命运。
社会的动荡破坏了文化与艺术的稳定性,政治上的分裂使各诸侯国文人雅士思潮起伏,在文化上衍生出具有时代意义的“百家争鸣”盛况。
于西周文化而言,这是一场灾难,而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则无疑是一种进步。自此,各个诸侯国以领土为范围试图建立起各自专有的文化标杆,反映在金文上则是在保留西周金文特征的基础上发展具有自己个性的金文书风。
对于长期以来占据主导地位的西周金文,其影响力在短时间内不会直接消亡,尽管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各自独立书风,但初期皆带有西周金文遗风,且体现在文字的结构、点画、章法等各方面。
但与西周不同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铭文内容挣脱了礼乐制度的束缚,不再带有沉重的宗教信仰寄托,这也成为了春秋战国金文向个性化发展的一大思想基础。
在各诸侯国对西周金文的继承中,春秋早期的秦国金文,其书风特征可以说是直接传承西周晚期规整端庄之风。
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地域因素的限制,各国文化发展出现不平衡状态,在金文的发展上对于褪去西周金文影响的进程参差不齐。除秦国外,其他诸侯国更多的是在延续西周金文风格基础之上进行地域风格演变。
装饰化书风以楚国最为典型,楚国为南方地域霸主,带动了其周边多个小国共同创造了神秘奇谲、浪漫潇洒的楚风金文。除所述秦、楚之外,金文在各诸侯国之间发展各异,但皆以周人风格为伊始,是在继承西周金文特征的基础之上,逐步发展出极具个性的地域书风。
西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在各种综合因素的推动下,使得金文发展到全盛状态,首先承袭了未能全面发展起来的殷商金文风格,将金文推向另一种顶峰,继而为春秋战国各地域书风的发展提供了审美开端。
河博所藏西周金文,完美诠释了西周早中晚三期金文风格的演变历程,使我们能够以此深刻地感受到其上承殷商下启东周的历史成就。
二、河博展十五件西周金文的形式语言
事物总是由内容与形式两部分构成,在内容与形式的辩证统一关系中,内容往往决定着事物的性质,而形式则是为内容服务的,与此同时,形式也反作用于内容,好的形式能够起到升华内容的作用,糟糕的形式则令内容无所适从。
在艺术中,人们往往通过艺术作品的形式来直观感受艺术的优劣,从而进一步深层次地挖掘作品所传达的内容,可以说,形式对于艺术作品来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件优秀的艺术作品往往需要通过若干形式语言来组建成和谐适宜的表达形式,不同类型的艺术有着不同的形式语言。对于金文书法作品而言,其形式语言同样可以从多方面构成,如从点画、结构、章法、笔墨、节奏、造型构图等。
书法是线条的艺术,是线条的王国,无论是何种笔划、何种运笔、何种墨色的变化,皆是以线条为基础来进行审美创造。
线条之所以具有如此丰富的表现力,是因为其蕴含着诸如节奏、力量、动态、质感、立体、速度等多种视觉效果,细微的差别即可呈现出不同的视觉感受。线条之于书法,犹如筋血骨肉之于人体,必要各方和谐共生才可尽善尽美。
线条是书法的基础,但纯粹的线条需要有人类的智慧将他们“组装”在一起,成为能够说文记事的工具——汉字,这种“组装”的过程便是在进行结构的设计与搭建。汉字是象形文字,结构便是“象形”的表达手段,更是书法形式语言之一。
西周早期金文作品的单字结构较为自由且富于变化,字形大小依笔画繁简而定,一副作品中单字有大有小、有宽有窄、有粗有细,且直接影响了整幅作品所呈现出的视觉感受与艺术风格。
《父辛卣》中,单字重心向右下倾斜,左右结构略有不对称之感,给这件金文作品增添了率意奇趣。所列中晚期的河博西周金文,在单字结构上愈发规整统一,逐渐收敛字形大小,繁字缩小,简字放大,取得视觉上的平衡。
大环境下的普遍发展趋势则是字形呈长方形,字势收敛规整,但金文毕竟处于青铜器之上,仍要首先受到青铜器形制的制约,如《壶》即由于浇铸在壶口的缘故,文字结构沿壶口圆形向两侧纵向延申,故而单字字形较扁,横式明显,有两侧拉伸之感。
无论是何种原因引起金文结构的变化,不可否认结构对于金文作品的整体风格有着强烈的影响力,在当下的书法创作中更应注意到这一点,为作品选取适宜的结构进行运用创作。
不同表达方式直接决定了其风格走向,或端庄凝重、或自由洒脱,或严谨内敛、抑或纵横开张,皆离不开线条、结构、章法的变换组合,适宜的表达形式彰显着那个时代所弘扬的文化内涵,也承载着金文艺术的文化核心。
从河博西周各式各样的形式语言风格中,我们皆可习得大量金文艺术语言的创造方法,同时也为我们今后的金文创作提供了珍贵的学习范式。
三、由河博展十五件西周金文引发对当代金文书法创作取法
近年来,随着国家对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大力宣扬,高等书法教育规模不断扩大,使得书法受众群体不仅越来越广泛,且向专业化、精英化发展。
作为艺术,在社会发展的契机下,书法迎来了展厅时代,从近年来书法展览、赛事的举办数量来看,书法艺术在社会的整体影响力有显著提高。
就书法创作而言,金文对书写者在文化知识储备、古文字学基础、书法造型能力、艺术审美素养等各方面都具有较高要求,远不如其他书体易上手,故而普及程度难以与行、楷书相媲美,也因此在各大赛事获奖作品中所占比例较少。
近年来,受益于书法教育的推动,金文作品在展览中的占比呈现出逐渐提升的势头但从入展率看,篆书、尤其是金文之于现代艺术,仍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值得我们从各方汲取创作灵感,为金文书法艺术的发展寻求更多出路。
当下,从展览赛事中能够看到,金文书法的创作取法仍较为局限,风格多以金文经典作品为主,如《大盂鼎》、《虢季子白盘》、《墙盘》等。事实上,随着青铜器大量出土,更多金文作品出现在大众视野,但往往少有人关注其书法艺术价值,书法家也仅将目光投向已有的经典作品中去,缺少从新鲜、小众金文作品中挖掘价值的动力。
十五件金文作品中可以看到,无论篇幅大小、形制结构如何,皆有其精彩之处,尽管无法与历史上其他鸿篇巨制的经典作品一较高下,但对于金文学习者而言确是有大量可取之处。
金文书法创作取法不应仅局限于已圈定的经典作品之中,河博西周金文的书法艺术元素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指引,引导我们将取法的目光投向更多身处展馆却无人问津其书法艺术价值的金文,启发我们对小众金文作品更多的思考。
在金文创作中,时常需要对文字进行查询,同一个字在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作品中可能会呈现出无数种写法,字典中呈现的字例往往以经典作品为主,而字典中没有收录的精彩字例难以被创作者发现并使用。
金文与楷书、行书不同,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对于它的识读已经断裂,这更要求金文书法创作者对金文基础文化知识素养具有一定高度,才能为金文在新时代的发展提供更好的环境。
结语
当代金文书法仍有广阔的发展空间,随着国家对书法教育的重视,应有越来越多人投身于金文书法研究与创作中去。
十五件河博西周金文从章法、结构、点画等各方面已经能为书法创作提供一些新鲜血液,更何况这些仅是金文艺术的冰山一角。
这些河博西周金文的价值如果能够从其本身的书法艺术价值,上升到带动更多书法创作者勇于挖掘新的金文艺术元素,这将为当代金文书法的发展带来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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