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前曾拥有很多头衔,随便一个小头衔,都可能会令儒林中人飘飘然自命不凡。
世界华人书画家联合会创会主席、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后为馆长)、全国书法家协会主席……
他还姓爱新觉罗,是旗人的后代。
他是,他爱人是,他师傅也是。旗人尊贵的过去,给了他们无需操心生计玩弄字画艺术的机会。
他就是国学大师启功。
但你想不到的是,他的婚姻不像林徽因梁思成那样门当户对,也不像杨绛和钱钟书是一见钟情。
启功和妻子章宝琛的爱情,始于父母包办。
启功与宝琛的相识虽然少了浪漫的机缘,但这份感情却坚守一生,宝琛的包容在其中有着难能可贵的助力。
1912年,启功在北京出生。
22岁时就在母亲的操办下,与素未谋面的章宝琛组成了家庭。
“一生三绝画书诗”是启功先生,称赞齐白石先生之语,但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启功打小就浸染在艺术氛围里,在那朦胧的白纸一般的童稚期,在爷爷叔伯的亲切教导里,对字画兴趣颇深,每日勤加练习,方寸之间腾挪天地。
“就爱画画儿,天天画。”
少年时代的启功受到爷爷的熏陶,开始学习画画。
爷爷去世后,启功仍痴迷于画画。甚至在上英语课的时候偷偷画纸扇。
母亲得知后狠狠地教育了他,但启功仍然不肯认错。
直到母亲看到看到启功睡着后,手里仍旧握着爷爷教他画的扇面,开始下定决心,为他寻找老师。最终请来了当时京城的画师贾羲民。
贾羲民告诉启功“想要学会画画,先要学会看画”。
启功学得很努力,也很有天赋。他的八叔祖向启功要画,看到作品后连连称赞。
但当启功要落款时,却被八叔祖拒绝了,原因是启功的字差强人意。
启功因此羞愧难当,八叔祖走后,他想一把将画撕掉,却被自己的妻子拦下了。
这个什么都不懂,和自己没有丝毫共同语言的妻子说:“字总能写好的,这么好的画,撕了可惜。”
妻子宝琛的勉励如同一缕春风,拂去了围聚在启功心头的阴云。
由此,启功开始苦练书法,也让他对这段母亲包办的婚姻,不再那么抵触。
来自妻子的勉励是宝贵的,它成为启功艺术生涯里的益友与后盾,以无可取代的方式见证了启功的一生。
生在民国初期的启功,也只是个顶着“爱新觉罗”名号的普通老百姓。
尤其是父亲早亡,母亲又身体不好,家庭生活的重担几乎全靠启功一人支撑,日子过得勉勉强强,十分拮据。
但妻子总能每个月省出一笔开销,供启功画画写字。
1937年,启功连国文教员的工作都丢了。
他打算卖画赚钱,但实在拉不下脸去叫卖。
章宝琛便说:“你只管画,我去卖。”
正值冬天,漫天飘雪,启功见妻子深夜未归,便出门寻找。
走过几条街,看到身材娇小的妻子蜷缩在小凳子上,全身落满雪花,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
直到1952年,启功出任北师大副教授,家境才好转。但不久后,母亲便去世了。
启功想到妻子为这个家做的一切,深感无以回报,便请妻子端坐在椅子上,给她磕了一个头。
深情地呼唤着:“姐姐。”
没过几年,特殊时期来临,他一度心灰意冷,想要把自己多年来辛辛苦苦写下的手稿一把火烧掉,却被妻子拦了下来。
“你尽管在家读书写字,其他的不用管。”
章宝琛撂下这句话后,开始每日站在门口给丈夫观望。
为了将丈夫的心血保留下来,她将字画手稿用油纸细细包好,藏入缸中埋在地下,直到自己病重之际,才将此事告知启功。
因为妻子患难与共的陪伴,启功才能有这样大的成就。
于是在那个人人自危的时期,当启功拿起笔,临摹字的时候,那叫嚷嚷的年轻人们也静了下来,仿佛那一刻的时代使命忘记了,鸡血消失了,统统成了好学生。
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启功凭一撇一捺的书法,不费唇舌,无形中熏陶了人心,培养了文艺青年,带来了一方净土。
也正是在这造化的艺术魅力下,陋室里,执手终老的妻子终其一生为其收藏书法字纸,舍不得扔掉一个纸头。
不懂文化的发妻,姐姐,恰恰成了启功的知音和恩人。
这是相守一生的理解与宽容,它摒去了浮华,卸下了荣光,日子也就沉淀成了一抹清浅的吟唱,伴随着一路的足印,一对患难夫妻在对生活平淡地操持下,诠释了相濡以沫的真谛。
“哪天,我要是先死了,他们肯定得撺掇你再娶个老伴。”
“谁要我这老头子啊?这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你敢不敢给我打个赌啊?”
“赌就赌啊,拿什么做输赢帐啊?”
“罚你下半辈子吃素。”
“那我肯定赢了,要输了呢?”
“我肯定会赢你。”
曾经相伴时逗趣打的赌,如今却只能回忆,当真应了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见云”。
相伴43年后,章宝琛因病去世。
启功与妻子相濡以沫,患难情深,当自己“浪得虚名”之后,妻子早已魂归道山。
他没有后人,孑然一身,晚年写了多首悼亡诗,怀念妻子。
“相依四十年,半贫半多病。虽然两个人,只有一条命。”
短短几句,字字真情,道尽了爱恋与不舍。
妻子走后,也有不少人劝老先生再找一位,但都被启功坚定地回绝了,甚至他都不愿意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些。
“她生前跟着我没过什么好日子,我现在不能享福。”
老先生就这样,一人独守孤灯30年,清贫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嘴里心里挂念着的,都是死后见到妻子,要亲口告诉她:
“那个赌约,还是我赢了。”
老先生就这样去了;去追寻曾经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师母,去完成三十年来梦魂牵绕的山盟海誓。
启功这一生,饱受过屈辱,也历经荣光,许多事不知不觉便已看透,许多情结慢慢就学会放下,这一切都不自觉地流淌在老人的书画之中。
他与妻子的爱情,也在最平凡最朴实相依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