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的士人之所以坐谈空苦、不干实事,是因为他们作为既得利益者,关心家族利益过于政权安危,在意个人得失远超百姓疾苦。为了避免给自己的利益带来负面冲击,他们选择了“清谈”这种名利双收的处事模式。
清谈起源于东汉末年,当时确实是出于躲避迫害
东汉时期,发生了好几起“党锢之祸”。桓、灵二帝在位时,宦官专权的情况愈演愈烈,他们公开拉帮结派、卖官鬻爵、兼并土地,导致政治日益腐败,由此导致了士大夫、贵族阶层的强烈不满。
为了改变这一局面,相对清正的外戚联合朝野的士大夫阶层,与宦官针锋相对、激烈对抗。他们多次向皇帝上书,请求清除宦官乱政的不正之风,同时也得到了民间的大力声援。
但所谓“谄谀易合、正直难亲”,相对于士大夫阶层,皇帝更加信任身边的奴才——宦官。在汉恒帝时期,大量官员因此被贬、被捕、被杀,并被称为“党人”,即结党营私。到了永康元年(167年),汉桓帝终于大赦天下,许多被禁锢的党人恢复自由,但从此贬回乡里,终生不得为官,这就是“第一次党锢之祸”。
汉灵帝即位后,这一情况仍未得到改观,甚至发生了第二次党锢之祸,大量官员、士大夫被诛杀。直到黄巾起义爆发后,出于对政权稳定的担心,汉灵帝才大赦天下,免除了对大部分党人的禁锢。
而为了躲避宦官的迫害,那时的很多士大夫不再参与政治,转而醉心于“清谈”,即不谈俗事(国事、民生、执政之道等),只聊关于老庄之术的相关理论问题,并进行逻辑分析、辩论,直至分高下。
但随着东汉大乱的到来,这些士大夫们身上的“迫害”随之消失了。
三国时期,士大夫阶层翻身做主人
在平定黄巾起义的过程中,地方豪族靠着强大的人力、财力影响力,纷纷组织自己的武装,并逐渐演变为地方军阀;而到了永汉元年(189年),汉灵帝病崩后,执掌朝政的外戚何进意图诛杀宦官,却反被对方所害;出身豪族、四世三公的官员袁绍领兵进宫把宦官杀戮殆尽,终于一举结束了持续数十年的外戚、宦官专权。
此后,随着董卓进京、朝政旁落,各地的州牧、刺史、太守门纷纷拥兵自重,他们联合当地豪族,各自为政,拉开了军阀割据、连年混战的时代大幕。
而熟悉三国的朋友们都知道,当时的各股军阀,背后都离不开当地世家大族的认可和支持,无论是袁氏,还是江东孙氏,乃至曹操、刘表等等,实际上都是一方豪强的利益代言人。此时的士大夫阶层,终于一跃成为了时代的“弄潮儿”,再也不用遭受宦官的欺压。
到了曹丕时期,随着“九品中正制”的确立,实际上已经把政权与世家大族挂钩,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但没了迫害,士大夫们仍离不开清谈,不过一度处于曹氏的压制之下。
何晏
随着魏明帝曹叡驾崩,何晏、邓飏等人辅佐曹爽掌握朝政后,再次将清谈推向了新的高峰。史书称,何晏、邓飏沉迷老、庄之书,整天和夏侯玄、王弼等人“竞为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为圣人糟粕”。
这些人们的行为,看似无比高雅、风轻云淡,还可以远离国计民生大事的折腾,极大契合了文人的心理;更何况,通过这种活动,还能结识同道中人、开启飞黄腾达之路,于是瞬间在士大夫阶层中激起了巨大反响:“由是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不可复制焉。”
西晋开始,清谈家掌握了朝政大权
司马氏掌权后,清谈家更迎来了黄金时代。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嵇康、阮籍、阮咸、山涛、向秀、王戎、刘伶,成了这一群体的代表;他们的特殊符号,除了清谈,还有游山玩水、饮酒作乐、才华横溢,以及一些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言行。
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绝大部分身居要职,甚至是仆射级别的朝廷肱股之位:山涛比较优秀,他历任尚书吏部郎、侍中、吏部尚书、太子少傅、左仆射等,长期主管官员选拔,成了晋武帝司马炎眼前的红人;阮咸,则先后担任散骑侍郎、始平太守,也是高级官员;向秀,也曾任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王戎出身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世袭父亲的爵位、一出场即惊艳,其后更是当过刺史、吏部尚书、太子太傅、中书令、尚书左仆射等高官;阮籍担任步兵校尉,享受了司马昭的多次保护。
只有俩人比较例外。一是嵇康,山涛曾举荐他担任吏部侍郎,但嵇康却以故意侮辱商汤、周武王来体现自己对朝廷的不屑。当然,这属于赤裸裸地找死,司马昭满足了他。而刘伶曾在王戎幕府下任参军,后来因为工作表现差劲被罢免,其后他可能对工作产生了恐惧,多次喝酒避免征召。
热衷于营私、不问国事,清谈家对西晋灭亡负有重大责任
那么这些人身居要职,平日里干啥呢?看几个例子:
王戎贵为三公,却从未在匡扶朝廷、安抚黎民等方面进行过哪怕一丝的努力。他热衷于游山玩水、点评人物、进行辩论。至于提拔官员,他只采取一个标准:是否有名。同时,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经商。家族产业遍布全国各地,他甚至不厌其烦亲自记账;为了避免自家的优良李子品种外流,他让人把每个李子都钻核后才出售。
山涛则热衷于占地。泰始三年(267年),他被人以侵占公田之罪举报,但晋武帝司马炎竟然对此一笑了之。公田都敢占,老百姓的田会是什么下场?
后来,王戎的堂弟王衍担任尚书令后,他继承了堂哥的作风,视曹魏时的何晏为精神导师,将清谈发扬到新的境界,以至于当时的士大夫“皆以浮诞为美,弛废职业”。
王衍
而在八王之乱的过程中,这些身居要职的清谈家普遍采取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随波逐流,没有对匡扶朝政进行过任何努力。甚至在匈奴人刘渊起兵、各地战乱频发之际,王衍首先考虑的仍是家族利益,他以职务的便利,安排弟弟王澄为荆州都督、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以实现“足以为三窟”的目的。
依靠这样的一群达官显贵治国,西晋王朝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
永嘉五年(311年),东海王司马越在讨伐匈奴刘渊的途中病死,将十万大军交给了王衍。但后者却放弃平乱,转而护送司马越的灵柩返回东海国。不久后,他们一行被羯族将领石勒追上,晋军十余万将士被方“围而射之”,没留下一个活口,王衍等官员被俘虏。
接下来,石勒与这些西晋大员侃侃而谈,研讨西晋衰落的原因。“衍为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勒甚悦之,与语移日。衍自说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劝勒称尊号。”
但石勒不是清谈家,不会被这一套忽悠,他这样回复王衍:“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无宦情邪!破坏天下,非君而谁!”
石勒虽出身奴隶、文化水平不高,但这句话没有说错。其后他甚至感叹:“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此辈人!”其后命人把王衍等人砸死,留了一个全尸。“衍将死,顾而言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王衍死前的忏悔之言无疑为“清谈误国”做了很好的注脚。王衍去世几十年后,桓温北伐时,他在中原登临远眺,感慨地说:“遂使神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袁宏为王衍开脱说:“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桓温脸色一变,说:“颇闻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荆州,以享军士。”用牛来比喻袁宏,座下宾客无不失色。
王与马共天下
但是,晋王朝南迁后,世家大族仍保持着对朝政的掌控,王与马、共天下,司马家名为皇帝,但掌权的永远是王家,也就后来崛起的谢家、桓家能与其抗衡一时。他们仍旧将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从来没有考虑过王师北定中原,甚至对致力于恢复旧土的祖逖等人大加阻挠。这些家族对朝政的影响力,直到唐太宗、武则天时期,全面推广科举制后才被彻底消除。
这应了一句话:空谈误国。罗素在《中国问题》里就指出:“中国人的伦理历来不注重公共义务,而家族观念却很重。当官的必须供养他的亲属,如果要为官清廉,肯定要放弃孝道。这就是问题的根源所在。所以,中国要进步,家族制度必须打破”。将个人与家族利益凌驾于全体利益至上的清谈家们,对魏晋南北朝的乱局负有头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