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提起江南,人们会想到诗情和画意,提起江南女子,人们会想到柔情和婉约,遥想那些被斜风细雨浸润出来的江南女子,有浣纱溪边的西施,有《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她们有太多说不出的含蓄和道不尽的无奈。然而这只是江南女子的一部分而已,还有很多像李香君和柳如是那样不输须眉的豪情女子,她们的结局或许同样不完美,同样会和“红颜薄命”联系在一起,可她们却代表了气节和坚毅。
都说岁寒知松柏,越是动荡之际,越见人真章。回想明末清初,多少男儿弯了膝盖,丢了血性,反倒是江南之地出现了“秦淮八艳”。今天我们要说的是一位和“秦淮八艳”一样笑傲男人不丈夫的奇女子,她不仅文采斐然,还在满清入关后自行扯起抗清旗帜,与清军作殊死斗争,她便是刘淑。
刘淑的文采十分出众
一、屡世余家受主恩,结营细柳已成军
1、名父之女
刘淑出身于吉安府安福县的一个官宦之家,其父刘铎曾在天启年间先后出任刑部郎中和扬州知府等职。据说刘铎的才情十分了得,诗词书画,无所不通,他原本是可以考中“鼎甲”的,只因殿试期间酒劲未散,迷迷糊糊地把策论文章写出了规定范围之外,挤占了阅卷官签字的地方,这才掉到二甲第十三名的名次。值得一提的是,和他同科的名人不少,比如被列为贰臣之首的洪承畴和侯方域(明末四公子之一)之父侯恂等。
适逢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祸乱朝堂,大肆打压异己,许多大臣迫于形势而投入魏忠贤麾下,比如和刘铎同科的阮大铖等。然而刘铎却能够坚持正义,不畏强权,与阉党相抗,虽死无憾。史载刘铎在被阉党关进大狱期间遭受了各种各样的刑罚,不过纵使身缠锡蛇、疼痛难忍,他也未曾说过半句软话,他的妻子萧氏携女儿刘淑去牢中看望他的时候,他安慰妻女道,“知汝百年能不负,铜肝铁胆颇如余”。
明朝吉安府所在位置
刘铎用自己的气贯长虹给刘淑上了最后一堂课,这堂课并不亚于于谦的“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刘铎遇害两年后,阉党垮台,崇祯皇帝下令追谥其为“忠烈”,并赐谕祭葬,年幼的刘淑由此和母亲一道扶灵归乡。都说父母的言传身教是最好的教育,回到老家的刘淑矢志读书,和一般官宦小姐不同的是,她不光熟读女史,还博通经籍,精晓大义。
及至出阁之龄后,她嫁到了和她们家有世交情谊的安福王家,她的公公是时任宁夏巡抚的王振奇,新婚生活是甜蜜的,她很快便诞下一子,然而甜蜜又过于短暂,她的丈夫王蔼在婚后第三年离家前往宁夏打拼,虽说她有万般不舍,但是她亦知道“男儿志在四方”的道理。没成想王家父子尽皆在宁夏为国捐躯,噩耗传来,她虽泣断肝肠,但是依然能化悲愤为力量,写道,“床头三尺剑,三跃起吞胡”。
刘铎和王振奇皆为东林党成员
2、扛起义旗
俗话说,逆境使人成长。刘淑少年丧父,青年丧夫,上有老,下有小,不可谓不苦命。距离其夫战死不过5年,大明王朝已步入深渊,先是闯军攻入京城,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后是叛将吴三桂迎满清入关,北方大片疆土沦丧。值此危难之际,以洪承畴为代表的贰臣甘作满清鹰犬,领着大军先灭大顺,再攻南明,以阮大铖为代表的南明大臣则大搞党争,先把自己人给祸害了,接着就降清。
孀居在家的刘淑对此是焦虑万分,总有“恨不生身是男儿”之叹。适逢清军大举向江西腹地挺进,刘淑当即散尽家财,招募乡勇一千多人,她满怀豪情地写道,“毁尽钗环纾国难,九原聊欲慰忠魂”。她深知清军势大,单靠她这股力量肯定是前途堪忧的,她决定率军到湖南,与大顺军余部等势力团结抗清。当时邻近安福的禾川(今吉安永新)驻扎着一支军力可观的南明军,其主将是曾为左良玉部将的张先壁。
南明弘光政权被灭后的形势图
刘淑得知张先壁战降不定,于是只身到张营规劝张先壁以大义为重,积极抗清。不料这个张先壁实属下流胚子,竟然看上了她的美色,想要纳她为妾,见她不从,把她关入了大牢,然后使出浑身解数来迫她就范。想当初她是亲眼见到她父亲是如何宁死不屈的,她又岂会贪生怕死?她不搞那些虚与委蛇,她每次都是严词相向,她在牢中慷慨激昂地写道,“来朝快把头颅断,不听群鸦聒耳啼”。
张先壁慑于她的凛然之气,只得放她出营。她倒也干净利落,留下一句“将军好自为之”就拍马而去。经此一遭,她多少有些失望,本着一颗慈心,她遣散了麾下将士,放他们回家务农。据说她的这支军队早前在平山等地组织过集训,是抗清军队中不可多得的军纪严明之师,可惜最后未能在抗清之路上发挥出应有之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张先壁这个罪魁祸首后来还是遭了报应,被孙可望所诛。
刘淑能文能武,实属难得
二、我自乘飙天外乐,空劳防检设重关
1、长啸空山
或许是家财已尽,或许是心力不足,刘淑在第一次起兵受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再拉队伍。永历三年,清军再入江西,她不得不带着家中老人和孩子远遁湖南避难。过了一段漂泊不定的艰难时光后,她又带着家人辗转回到家乡,在县城南边找到一处有数口莲花池的雅静之地。或许是心有所感,她就在莲花池畔建了一座小庵,用以安身,她以青发为笔,写下了“莲舫庵”之名。
“莲”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舫”是灵动而不失稳健的水上建筑,两个字结合起来不难看出刘淑是以庵名喻志。她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奉养母亲、抚养儿子,参禅礼佛,过着隐居的生活。不过她的报国之心却并未泯灭,和之前不同,她从明面转到了暗里,她以尼姑的身份到赣南、湖南和广西等地联络反清义士。可惜大势已去,她的一切行动注定是徒劳的。
莲舫庵旧貌
满清将她视为要犯,四处张贴海捕文书,意欲消除她这个不稳定因素,好在她能文能武,在民间声望很高,每次都能在满清爪牙的围捕下涉险过关。别人逃难是心惊胆战,她却云淡风轻,她的旅途不光有“出袖青莲开法界,穿云铁屐破疑山”的豪情,还有“含笑携儿入桂丛,秋光掩碧空”的浪漫。将满清赶回老家或许无望,但是她绝不做满清的顺民。
当然无论她的心态如何之好,她的境遇都只会越来越差,毕竟满清的统治力在不断加强。她常常为了躲避清军而不得不躲入大山,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想想一个千金大小姐,能够这般吃苦,可见她的信念有多深沉,关建是她还颇为旷达地写道,“长啸空山咀白云”。联想那些为了功名利禄而积极助力满清的降臣,就更加觉得她了不起了。
刘淑以佛门为庇身之所
2、孤生天地
“男尊女卑”的传统下,女性长期被束缚,像刘淑这样文武兼备的女性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如果她生在唐朝,可能她会演绎出一段更为璀璨的传奇故事;如果她不选择抗清,而是随波逐流,做一个满清的顺民,她的生活肯定要安定不少,她的儿子和母亲也不需要和她一起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她的儿子或许可以在她的教育之下,考科举,入仕途,为她争取一个满清的诰命。
偏偏她生在了明末乱世,且她所受到的教育让她很难选择苟且偷生,这就注定了她会命运多舛。她在艰苦的环境下缺衣少食,患上了严重的疟疾和肺病,在贫病交加中结束自己不一样的人生。她死前最大的遗憾是未能像穆桂英一样“威风凛凛”,披坚执锐,光复大明,未能循着她夫君的脚步以身殉国。然而她不仅是她自己,她作为女儿,不光要把母亲照顾好,还要把父亲的遗稿整理成籍。
原本都是大明人,相煎何急
作为母亲,她需要将儿子抚养成人,她的牵绊和顾虑其实有很多,可她却能在这种复杂的心理斗争中不失爱国志士的底色,着实令人感佩。正如她在词中所说,“长天难卷野无据,惟有孤生是”,她的孤独又有几人知?如果所有大明遗民都能像她一样做一个“孤勇者”,她又何来孤独?力挽狂澜于既倒的人虽有,但是大明王朝的灭亡绝非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可以扭转的。
回想她父亲临死前所说的“千载之下公论,未知作何景象”,她所承受的所有孤独和她父亲的遭遇一样都有公论,终满清一朝,因她的作品多有“伤国难、雪国耻”,故而无人敢于刊刻。直到后来王仁照先生和王伯秋先生有感于她的贞烈,将她的作品整理成《个山遗集》,方才让她的故事广为流传。值得一提的是,王伯秋先生用“文武忠孝,备于一身”八个大字总结了她的一生。
一手诗书一手剑,她活成了很多女性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结语
遍观刘淑的一生,她在精神上确实受到了许多摧残,父亲蒙冤被害,夫君战死沙场,自己孤身一人面对亡国之痛。她有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高尚品质和崇高气节,她有从夫家收获的报国情怀。这些难得的品质和情怀在她的作品中体现出的自然不会是一般女子作品中的缠绵哀怨之态,而是一般只有伟男子才有的豁达激昂。读她的诗词,每每能给人一种深沉的力量感。
由字见人,再由人见字,她都当得起“奇女子”三个字。遍观历史,多少饱读诗书的七尺男儿表面上一副君子做派,暗里却做着各种令人不齿的事情,满口的忠义爱国,临到头却只知求荣而不知爱国。正所谓“三生呕尽牡丹血,才种人天不谢花”,刘淑的爱国气节和卓绝才华必然会让她名传不朽。
参考文献:
《施淑仪集》
《刘铎刘淑父女诗文》
《明末奇女子刘淑及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