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建中四年(783)十月的一天,5000泾原军将士聚集在长安城外,静等着朝廷的最后一顿赐宴,饭后他们即将奔赴战场。
许久,奉旨犒赏将士们的京兆尹王翊来了。然而,让士兵们愤怒的是,所谓御赐的宴席竟然是“粝食菜啖”。
皇帝亲自点兵,按理来说将士们会得到一大笔赏赐,可泾原军上下望眼欲穿好几天,连一个铜仔也没看到。如今即将踏上征程了,送行餐居然连猪食都不如。
于是现场一片哗然:“吾辈弃父母妻子,将死于难,而食不得饱,安能以草命捍白刃耶!国家琼林、大盈,宝货堆积,不取此以自活,何往耶?”
我们这些人抛妻弃子,舍身为国,朝廷居然连一顿饱饭都不给,就将我们推上前线肉搏。琼林、大盈两座宝库堆积如山,朝廷不给咱就自己去取。
愤怒的将士们调转枪口,直奔长安城里。
节度使姚令言吓坏了:“等到了洛阳朝廷的赏赐就有了,你们不要鲁莽,这是取死之道。”
士兵们一把推开姚令言:你他么当领导的不愁发财,管过我们吗?滚开!
姚令言傻了,赶紧派人入宫向皇帝汇报。唐德宗大吃一惊:这还了得?赶紧灭火,快,打开琼林库,紧急调拨二十车缯彩前去劳军。
然而一切都晚了,当劳军的官员赶来时,泾原军将士们已经攻破丹凤门,杀进了长安城,大街上老百姓狼奔豕突,乱兵径自杀奔皇宫。
堂堂帝国首都,怎么就被5000人轻易攻破了?神策军呢?不好意思,这时候的神策军不光数量不足,而且战斗力弱爆了。
此时神策军的主力是“豪家不肖子”和“京师沽贩之徒”,毫无战斗力可言。由于河朔三镇反叛,其主力还被行营节度使李晟带到河北参加平叛去了,京师所剩无几。
因此当泾原军叛乱,唐德宗令神策军使白志贞率部抵抗时,居然没一个人来。于是唐德宗仓惶出逃,继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之后,成为第四位“流浪皇帝”。
皇帝跑了,大唐帝国怎么办?
凉拌呗,泾原军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推出了自己的代言朱泚。当月初八,朱泚在宣政殿登基称帝,建国号“大秦”,并屠杀了滞留在长安的李唐宗室子弟77人。
两天后,朱泚“御驾亲征”,追捕逃亡在奉天(陕西乾县)的唐德宗,大唐帝国命悬一线。
因为一顿饭引发帝国的生存危机,这种事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泾原军的将士们这么大脾气?我们顺着时间线往前推。
泾原兵变源于唐德宗的削藩政策。这个政策原本没问题,但他却连出昏招,三步臭棋导致大唐崩盘。
自从安史之乱平定后,河北各藩镇就不听朝廷调遣,也不纳税,成了割据政权。建中二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逝,其子李惟岳请求继承父职,但遭到唐德宗的拒绝。
于是李惟岳勾结魏博节度使田悦、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一同举兵谋反,史称“四镇之乱”。
唐德宗征调幽州留守朱滔、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平叛。在唐军的打击下,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病逝,其子李纳被围困,风雨飘摇。
而梁崇义则被李希烈击败并自杀,李惟岳被部下王武俊反杀,四镇之中仅剩擅自接管兵权的淄青节度使李纳,和魏博节度使田悦。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唐德宗下出第一步臭棋,他封赏不公,引发三位平叛功臣朱滔、王武俊和李希烈的不满,结果三人与李纳、田悦一起反叛,五人共同称王,结成联盟对抗朝廷。
唐德宗忙活半天,从原先的“四镇之乱”演变为“五镇联盟”,形势反而更糟了。
朝廷只好增派李勉和哥舒曜去讨伐李希烈,岂料,由于唐德宗的不当干预,导致唐军一败涂地,形势进一步恶化。
为了做最后的挣扎,唐德宗又下旨,令泾原军火速增援。哪知道,由于劳军不当,泾原军又反了。这一刀远比四镇之乱和五镇联盟还要狠,自捅大唐帝国的心脏。
唐德宗连三步臭棋,把局势越搞越糟,真是衰到了家!
好奇怪,安史之乱被平定后,天下都已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怎么就又乱了呢?
这都是唐代宗(德宗之父)留下的恶果,他在位期间,纵容河朔三镇做大,为藩镇割据埋下了毒种子。
后人都说唐代宗是一代明君,以我来看,他一点都不明,说他“昏”更恰如其分。
从安史之乱的后半程开始,唐代宗就开始打压功臣势力。实事求是讲,这个政策虽然有点“不道德”,但出于国家安全考虑,这并没有错。
可问题,唐代宗犯了两个大错,一是无原则地宠幸宦官,利用宦官势力对功臣势力大肆迫害,造成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等人生存艰难。
第二个大错是,他又冤杀了自愿放弃兵权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此举引爆了皇权与武将之间压抑许久的矛盾。
从此以后,武将们要么不听朝廷宣召,如李光弼,要么暗中勾结回纥、吐蕃以自保,如仆固怀恩,要么干脆公开叛唐,如梁崇义等人。
唐代宗的众叛亲离,直接导致吐蕃攻陷长安,大唐差点亡于代宗之手。
后来亏得郭子仪不计前嫌,以一己之力再造大唐。惊魂过后的唐代宗吓破了胆,他意识到藩镇问题不好解决,于是政策又从极端的打压,转变为无原则的纵容。
当初平定安史之乱后,叛军有一大批反正的将领需要安置。按理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丰厚的赏赐,换取他们的兵权。实在有难度,至少将他们分散于不太重要的地域。
然而,唐代宗居然将河北之地给了他们,这就相当于将一群狼养在一个圈里,分明是给他们创造相互勾结的机会。
皇帝如此贴心,安史旧将哪能不领情?于是以河朔三镇为首,逐渐形成了不听诏、不纳税的河北割据势力。
这个影响太坏了,因为全国各地到处都是藩镇,那些将领也都不傻,有样学样,于是割据之风开始蔓延。
可以说,正是唐代宗的失策,给大唐留下了覆灭的种子。
泾原军其实是一个火药桶,即便没有这次赐食事件,它早晚也会反,因为这是一支备受歧视,数次走在叛乱边缘的军队。
泾原军的前身是安西军和北庭军,首任节度使就是大唐赫赫有名的猛将李嗣业。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军主力几乎丧失殆尽,于是便从全国各地征调勤王之兵。李嗣业奉命,分安西、北庭节度使5000人马参与平叛。
这支队伍像个流浪儿,河东、关中、关东、河南、河北、朔方,几乎所有的热点地区都跑遍了。
直到白孝德任节度使时,这支队伍才有了固定的防区,改名为“邠宁军”。马璘任节度使时,又调任泾州和原州,改称“泾原军”。
不同于朔方军、河东军这些传统藩镇,由于泾原军长期没有驻地,是一支“行营军”,这就导致将士们既辛苦,且没有归属感,更没有任何油水。
从李嗣业开始,这支队伍就被注入了勇猛的军魂,苦战几乎都离不开他们。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吗?可泾原军的现状让他们的收益与贡献极不平衡。
因此,从第二任节度使荔非元礼开始,这支队伍就时常爆发哗变。当年荔非元礼就是死于士兵哗变,白孝德和马璘在任期间,士兵多次哗变未遂。李怀光接任节度使后,曾经爆发了“刘文喜之乱”
朝廷一边使劲挤压泾原军的价值,一边对他们采取歧视性政策,这就让这支队伍如同一座活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泾原兵变后,曾经的泾原节度使朱泚被乱兵拥戴,建立了伪秦帝国,史称“朱泚之乱”。
朱泚之乱又像滚雪球一样,引发李怀光的朔方军、李忠臣的淮西军,以及姚令言、张光晟、源休等一大批武将的叛乱,战火蔓延的速度和涉及区域,竟然远超安史之乱。
值得庆幸的是,朱泚并不具备一统天下的号召力,藩镇之间利益也不一致,他们各怀心思,各有盘算,即便朱泚与朱滔亲哥俩都相互拆台。
同时朝廷又有一位大神级人物横空出世,他就是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在他的率领下,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平定了叛乱,唐德宗重新回到长安。
但值得注意的是,泾原兵变虽然平息了,可是它却让唐德宗的削藩行动功亏一篑。同时,藩镇割据做大的趋势,也因为这次变乱而愈演愈烈。
从这个角度讲,泾原兵变也是大唐走向衰败的一个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