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到江南做官,身段与仪态都很重要。
要会吟诗作赋。这大抵没有问题。一个书生熬到进士,那些场面上的功夫不会太差。朝廷的盘算,总有他的道理。江南这个地方,历来是朝廷的粮仓。但最关键的,是个文雅、知书达理的所在。
但像苏州这样的文脉厚重之地,并不是一般文人能够镇得住的。唐朝时,朝廷先后派了3个重量级的诗人在苏州做刺史,他们分别是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以他们的诗名,完全够得上我们今天的“著名专业作家”,但光会写诗,肯定当不好刺史。
所以,古代的文人,从来不会因为自己诗好,文字好,就不做事了。韦应物在苏州做了3年刺史,他对老百姓的疾苦,有深切感受。“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他理赋税,勤民务,为苏州人做了许多好事,诗却写得很少。古人爱用“两袖清风”来形容官员廉政,而韦应物3年任期做满离任,连回陕西老家的路费也没有,只得暂住苏州城外的永定寺。
不做刺史,便没有了官俸,一家老小的生活,却还要继续下去。便与子弟们租地耕种。这时他终于有时间写诗了:“野寺霜露月,农兴羁旅情。聊租二顷田,方课子弟耕。”谁也不会想到,两年后,韦应物竟然在贫苦中病死,一个帝国官员,为什么会这样?“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说的是古时官场的普遍现象。以苏州的富裕程度,无论如何不会让一位卸任官员在贫病中死去。这,难道不是文人士子的操守!苏州百姓非常敬仰他,但并没有给他许多溢美之词,只是称他“韦苏州”。
白居易的境况当然要比韦应物好。他也勤政,几个月不出衙门,也不宴客,当然更不会接受吃请。埋头处理公务,诗是肯定没工夫写了。他为苏州做的一件千秋好事,就是疏浚开凿了一条从阊门到虎丘长达七里的山塘河。
对此,陆文夫先生在他的《老苏州》一书里这样评价:“河边筑堤,堤上遍植桃李,两边开了很多店铺,这就是现在的山塘街。七里山塘不仅解决了水患,同时还为苏州人游虎丘提供了水陆交通之便,造成了阊门外千百年来的繁荣。”这件事做完,白居易松了一口气,诗心上来了。“自开山寺路,水陆往来频。银勒牵轿马,花船载丽人。”那种为百姓做了好事以后的成就感、得意感,溢于笔端。
等到白居易离任,刘禹锡来了。他跟白居易诗缘颇深,两人常有唱和。但他们都知道,做官不是做诗,所以他们的交接应该没有诗情画意。刘禹锡到苏州当刺史的前一年,苏州遭遇了一场非常严重的水灾,他到任后一看,洪水虽然退了,但到处都是灾民。便立即投入赈灾。刺史就是个市长,权力有限。官府的粮仓,是给朝廷守的,动一颗粟,也要皇上恩准。最后朝廷被他说服,同意开仓济民,整整12万石,按户发到灾民手中,并宣布免除赋税和徭役。苏州安顿下来了,这对整个江南都是一个极大的抚慰。刘禹锡在苏州两年,主要精力用在救济灾民和恢复生产。
诗,被扔到了脑后。直到他离开苏州,才写下自己此时的心情:“流水阊门外,秋风吹柳条。从来送客处,今日自魂销。”
回过来说,为百姓办事的好官,历史上会有很多,但为什么比不上三位诗人加起来主政苏州才6年的影响?从长远看,他们对苏州的贡献,主要还是开了一代文风,用他们的禀赋和才情,为苏州的文脉注入了清新婉约的基因。这一点,一般官员绝对做不到。苏州的知名度一直很高,主要还是诗人的功劳。历代的大诗人,有几个没有写过苏州?好像苏州历来就是一个让诗人展露才情的擂台。就像张继,与白居易他们比,名气要小得多,但他写了一首《枫桥夜泊》,就四句诗,就把他自己和苏州捆在了一起,名声响彻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