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四杰之卢照邻 07
卧壑迷时代,行歌任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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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说祸不单行,出狱没多久,正值壮年的卢照邻却被确诊患上了风疾。
高宗李治也是风疾。
史料记载风眩、风痹、脑廱是高宗风疾的不同发展阶段,用现代的医学术语说就是血栓形成导致头晕目眩,然后发展到脑栓塞致肢体麻痹僵化,最后会形成脑瘤终致全身瘫痪。
风疾实质上就是我们现代所谓的心血管疾病,治病主因估计是遗传性的高血压,李氏皇族中明确记载患此症者有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唐顺宗、唐穆宗、唐文宗、唐宣宗。
对于外科医学不甚发达的古代来说,这基本上算是绝症了。只不过李治身为皇帝之尊,身边算是集中帝国最顶级的医疗资源了,想尽一切办法才堪堪让他活了56年。卢照邻就没这么幸运了,虽然那个时候他得以结识被皇帝召到京城的神医孙思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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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他与孙思邈的结识过程向来没有定论,有说他是在病居太白山上时认识孙神医的,卢对他推崇备至后干脆和他住在一起。但从卢照邻专为孙思邈所著的《病梨树赋》一文来看,他于癸酉之岁就与孙思邈共住于长安光德坊之官舍,也就是鄱阳公主之旧邑。
关于高宗赐住孙思邈于公主旧邑这事典籍均有记载,且有证据表明从672-674年间,孙思邈一直在长安活动,并未回太白山。
估计是卢照邻得风疾后,慕名找到孙思邈救治,而后两人相谈甚契遂拜他为师,为了方便照看卢照邻,孙思邈便召他同住。
卢照邻写此赋是因为师父伴驾九成宫避暑,但从卢照邻在《病梨树赋》中称他为“处士”来看,孙思邈此时也无官职,纯粹是以民间神医的身份“友情伴驾”的。在此期间,卢照邻独居官舍三月,见庭院中枝叶零丁的病梨一树,感同身受写下此文。
《病梨树赋》(序)
癸酉之岁,余卧病于长安光德坊之官舍。父老云:“是鄱阳公主之邑司。昔公主未嫁而卒,故其邑废。”时有处士孙君思邈居之。君道洽今古,学有数术。高谈正一,则古之蒙庄子;深入不二,则今之维摩诘。及其推步甲子,度量乾坤,飞炼石之奇,洗胃肠之妙,则甘公、洛下闳、安期先生、扁鹊之俦也。自云开皇辛丑岁生,今年九十二矣。询之乡里,咸云数百岁人矣。共语周齐间事,历历如眼见,以此参之,不啻百岁人也。然犹视听不衰,神形甚茂,可谓聪明博达不死者矣。余年垂强仕,则有幽忧之疾,椿菌之性,何其辽哉。
于时天子避暑甘泉,邈亦徵诣行在。余独卧病兹邑,阒寂无人,伏枕十旬,闭门三月。庭无众木,惟有病梨一树,围才数握,高仅盈丈。花实憔悴,似不任乎岁寒;枝叶零丁,才有意乎朝暮。嗟乎!同托根于膏壤,俱禀气于太和,而修短不均,荣枯殊质。岂赋命之理,得之自然;将资生之化,有所偏及?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有感于怀,赋之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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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4年,90余岁高龄的孙思邈回他的家乡京兆华原五台山当闲云野鹤去了,卢照邻依旧缠绵病榻。病情加剧后,他又转到东龙门山客居,布衣素食,靠朋友接济维持生活。
这时他的病情已经恶化到脚不能伸直,一手不能活动了,用现代医学术语来说就是偏瘫了。
对于素来风流潇洒的卢照邻来说,这简直就是酷刑。在此期间他写下了心灰意冷的《羁卧山中》。
从诗意来看,那个时期的卢照邻就已心存死志。“卧壑迷时代,行歌任死生”,那个郭氏口中的“守玉人”早已逝去,唯留一具肉体在枯寂山野中苟延残喘。他久病于“涧户无人迹,山窗听鸟声”的山野,充分感受了“红颜意气尽,白璧故交轻”的炎凉世态。
《羁卧山中》
卧壑迷时代,行歌任死生。
红颜意气尽,白璧故交轻。
涧户无人迹,山窗听鸟声。
春色缘岩上,寒光入溜平。
雪尽松帷暗,云开石路明。
夜伴饥鼯宿,朝随驯雉行。
度溪犹忆处,寻洞不知名。
紫书常日阅,丹药几年成。
扣钟鸣天鼓,烧香厌地精。
倘遇浮丘鹤,飘飖凌太清。
当时的他已经不良于行了,而家中的顶梁柱——父亲也早已逝去,命运让他一无所有。幸好有诗文相伴,羁縻山中的那段时间,他写了《释疾文》《五悲文》等多篇诗文。被疾病夺去健康和自由之后,卢照邻心中有排山倒海般的忧愤。所以在体裁上,他往往选择以不受格律限制的古体、五言排律,或者以铺陈见长的骚体来直抒胸臆,排解忧愁。
那些记载着他被疾病折磨,夺去仕途理想、文朋诗友和生存条件的林林总总,便是他生命最后岁月的真实心声。他的生活里不再有明朗的白云、明月、夏荷、秋树,而只能有雪松、孤雁、悲风和斑鬓。所以他才会“嗟昊天之不吊,悲后土之无情”(《五悲文》)。
浪荡公子,潇洒一生,终究意气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