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在读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时,着实增长了不少自己对明朝的认识,其中有些趣闻逸事更是《明史》或者《明史纪事本末》未曾记载的。沈德符作为明朝人,又长久居住在京城,耳濡目染,对诸多人物事件的看法也更切合当时人的评价,对明史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多看看。
比如在《万历野获编》卷七【两张文忠】这一题目下,沈德符谈了自己对张璁、张居正这两位明朝中朝两位首辅的看法,“嘉靖初之張永嘉。今上初之張江陵。皆绝世异才”。沈德符认为这两人都是当世异才,但两人都刚愎自用,排除异己,算不上纯良之臣,接下来便举了一堆两位张大人是如何坑人的事例。
对这两位的人品暂时不作评论,但这剧本有点不太对啊,说张居正是“绝世异才”毫无争议,怎么对张璁的评价也这么高呢?笔者以前在读《明朝那些事儿》时,是一直把张璁同志当成大反派来看的,是一个心胸狭隘,恋栈权力,为了争得首辅之位不择手段的小人。
当年明月对张璁也是极尽讽刺挖苦,认为张璁不过是嘉靖皇帝手里的傀儡。在其致仕后,更是用了近乎人身攻击的语言:
嘉靖十年(1531)他退休回家,不久之后又跑了回来,几年之间来来去去,忙得不亦乐乎。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闹腾,却始终没人理他,正所谓:不怕骂,只怕无人骂。混到了骂无可骂的地步,也着实该滚蛋了。
可以说当年明月是把张璁给黑惨了,塑造成了和一代奸相严嵩不分上下的形象。然后我再去翻了翻书,发现明人对张璁的评价一直都非常高,因为张璁和张居正都担任过首辅,两人死后的谥号又都是“文忠”,还经常将两人一起放在评价。
如天启朝礼部尚书李维贞对张璁的评价是“阁臣有江陵,与公姓同,谥文忠同,相少主同,锐意任事同,公得君诚专,为众所侧目,杌陧不安,身后七十余年,名乃愈彰,其以危身奉上称忠,与江陵又同。”
他觉得张璁和张居正有五个共同之处,1、姓氏相同;2、谥号相同;3、两人当首辅时,天子都年幼,嘉靖登基不过十四五岁,万历才8岁;4、在担任首辅期间,锐意改革相同;5、皇帝信任,群臣瞩目,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尽心事主,死后七十余年后名声愈加昭著相同。
清朝重臣梁章钜在考察两人的形迹以后,甚至认为张璁的品格更胜过张居正。
前明有两张文忠,时论皆以权相目之,其实皆济时之贤相,未可厚非。窃以心迹论之,则永嘉(张璁)又似胜江陵(张居正)一筹。永嘉之议大礼,出所真见,非以阿世,其遭际之盛,亦非所逆料。而其刚明峻洁,始终不渝,则非江陵所能及。
梁章矩之所以作出这样的评论,主要是基于大礼仪事件中张璁的表现。
大礼议事件是明朝中期非常重要的一个事件,从权力更替的角度来说,是嘉靖皇帝利用议礼来打击杨廷和等旧内阁势力,集中和加强皇权的一次权力的斗争。而在大礼议之初,嘉靖皇帝完全是处于下风的,朝中众臣慑于杨廷和的威望,明知道强迫别人不认亲爹是不符合情理的,也不敢出来为仗义执言。
这时候,只有一人站了出来,那就是张璁。在当年明月的笔下,张璁是一个投机分子,忽略了张璁此时站出来所需要的勇气和正义感。
张璁并不是一个优等生,他曾经参加了八次会试,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三甲进士,而这时他已经47岁了,他要面对的是三朝元老,势力盘根错节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及其追随者。一旦失败,轻则丢官去职,葬送掉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功名,重则丢掉性命,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但张璁还是勇敢站了出来。
他上书给嘉靖皇帝,表明心迹:“初为进士,未尝受皇帝一命之寄,皇上亦未尝识臣为何如人,臣只因见得道理之真,故敢以一人犯天下之怒,幸赖圣明在上裁决,不然臣万死无益也。”
嘉靖与张璁在此之前并无交集,未尝受其一丝恩惠,他站出来和杨廷和辩论,纯粹是为了一个道理,不惜以犯天下众怒,得罪大多数朝臣。如果说这是投机的话,未免冒的风险也太大了。
张璁的上书对于嘉靖皇帝来说无疑是救命稻草,当时朝廷内大多数是支持杨廷和的,即使有少数人支持嘉靖皇帝也不出声。张璁虽然位卑职低,但他的上书却如一颗小石子投入一潭寂静的潭水,顿时引起反响,正式拉开了大礼议的大幕,让嘉靖皇帝经过一系列博弈后,彻底打败了杨廷和,将权力回归手中。
因此嘉靖皇帝对张璁一直抱有感激之情,在刚接到张璁的奏疏时就说:“此论一出,吾父子必终可完也”,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在张璁和夏言争夺首辅位失败后,张璁也没并没有像他之后的首辅如夏言、高拱、严嵩之类身败名裂,而是得以善终,死后得谥号“文忠”,赠太师,眷顾之厚,终始不替。
张居正对于张璁的评价也非常高,在编纂《明世宗实录》时“极推许永嘉(张璁),盖其才术相似,故心仪而托之赞叹”。
张居正之所以如此推崇,是因为两人都是改革派,张居正从张璁的改革中汲取了一些有益的元素,可以说张居正改革来源于张璁,如后来最出名的改革措施一条鞭法。
将十甲丁粮总于一里,各里丁粮总于州一县,各州县丁粮总于一府,各府丁粮总于一布政司。布政司通将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内量除优免之数;每粮一石,编银若干;每丁审银若干。勘酌繁简,通融科派。造定册籍,行令各府州县,永为遵守。
张璁主政以后,意识到了土地兼并带来的人品流失、赋役不均等问题,为了解决当时的财政问题,张璁下令清理全国庄田,同时对赋役制度进行了改革,针对“田赋不均,供亿日困”的局面,上面的这个措施是同属于改革派的桂萼提出来的,当时被称为“一条编”,到张居正推广开后,才被改为“一条鞭法”。
最后用《国朝典故》中对张璁的评价作为结尾:”孚敬刚明峻洁,一心奉公,慷慨任事,不避嫌怨。果于自用,休休之量,是其所短。上亲按其古谥法,以其危身奉上,特谥曰文忠,眷顾之厚,终始不替云。“清廉自守,勇于革新,忠心侍主是其优点,刚愎自用,器量狭小是其缺点,但总的来说张璁是难得的贤相,才华功绩不在张居正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