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浙江奉化出了一位学者,名叫陈桱。
陈桱,字子经,出身书香之家,史学之家。其祖父陈著为南宋进士,与文天祥同榜,著《历代纪统》;其父陈泌为校官,又续有撰述,世传史学。到了陈桱这一代,陈氏史学再度发出光芒,著名的《通鉴续编》即出自陈桱之手。
《通鉴》,即《资治通鉴》,北宋司马光编著。《资治通鉴》为编年体,从周威烈王记起,止于五代后周赵匡胤出兵陈桥驿。陈桱认为,《资治通鉴》有缺陷,周威烈王之前的事情未入书,需要补充;再者,宋朝以来的事情,也需要续编。于是,一本二十四卷的《通鉴续编》问世,其中二十二卷为宋事。
编修史书,绝非一朝一夕的简单之事。元朝末年,天下大乱,各地民变如潮,陈桱就遭遇了背井离乡之苦,从奉化(浙江宁波)流寓长洲(江苏苏州)。明初,陈桱入职翰林院,担任编修。《通鉴续编》即成书于这段跌宕岁月。
《通鉴续编》主要为宋事,自然要写到宋太祖赵匡胤。北宋开国,始于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宋史·太祖本纪》云:“七年春,北汉结契丹入寇,命出师御之。次陈桥驿,……有以黄衣加太祖身,众皆罗拜,呼万岁。……诸将皆载拜,肃队以入。……周恭帝禅位……太祖升崇元殿,服衮冕,即皇帝位”。
按官方说法,赵匡胤黄袍加身并非自愿,而是受到部下逼迫。陈桱写此事时,给出了另一种说法,“春正月,周使赵匡胤帅师御汉至陈桥,匡胤自立而还”(《通鉴续编》卷三)。在陈桱笔下,赵匡胤“自立而还”,黄袍加身由被动变为主动,成了自导自演。陈桱这样写,明显是嘲讽赵匡胤叛主自立,贬意十足。
此时,距陈桥兵变已有四百年,赵匡胤早已作古,宋朝早已覆亡。陈桱这样写,不会涉及文字狱。陈桱写就写了,但为了出名,搞出了不少动静。
记录奇闻异事的明代怪志《庚巳编》记载,“陈桱子经,尝作通鉴续编,书宋祖陈桥之事,曰匡胤自立而还。方属笔之顷,雷忽震其几,子经色不变,因厉声曰:‘老天虽击陈桱之臂,亦不改矣。’后三日,子经昼寝,梦为人召去,至一所,门阙壮丽,如王者居。门者奔入告云:‘陈先生来矣。’子经进,立庭下。殿上传呼升阶,中坐者冕旒黄袍,面色紫黑,降坐迎之曰:‘朕何负于卿,乃比朕于篡耶?’子经具知其宋祖也,谢曰:‘死罪,臣诚知以此触忤陛下,然史贵直笔,陛下虽杀我,不可易也。’王者俛首,子经下阶,因惊而寤”。
《庚巳编》虽非正史,但所载内容多能得到正史印证,可补正史不足。《庚巳编》称,陈桱写赵匡胤“自立而还”时,突然雷声滚滚,陈桱面不改色,坚持秉笔直书。三天后,陈桱午睡,在梦中见到了赵匡胤,赵匡胤说我没得罪你吧,为何写我篡位?陈桱回答,做史官就该这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这样写。
赵匡胤是朱元璋非常敬重的皇帝,黄袍加身已载入史册,流传数百年,而陈桱并非当事人,凭什么毫无依据地写赵匡胤兵变篡位,“自立而还”?朱元璋是个实干家,见不得别人信口开河,沽名钓誉,收拾陈桱是必然的事。
陈桱虽然自诩直笔,但他并非一个纯粹的文人,一个正直的君子。朱元璋创业时,杨宪是非常受器重的一个人,洪武二年(1369年)任中书右丞,次年七月升任中书左丞。陈桱就跟杨宪走得很近,而且处处献媚,时时钻营。
据《明太祖实录》记载,杨宪升任中书右丞后,“宪在上左右,既久熟于典故而市权要宠,轻视同列,人莫敢与抗。……欲尽变易省中事,凡旧史一切罢去,更用巳所亲信,阴欲持权,乃创‘一统山河’,花押示僚吏,以观其从违,附巳者即不次超擢,否者逐去之”。很明显,杨宪党同伐异,且野心很大。
在杨宪擅权期间,陈桱表现得像条狗,“一日,翰林编修陈桱入谒,宪以押字示之,桱即贺曰,押字大贵,所谓‘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者也。’宪大喜,后数日即奏桱翰林待制”。意识是说,陈桱看到杨宪《一统山河》签名后,立即拍上马屁,说杨宪能大富大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乃北宋宰相寇准早年所作,陈桱以此诗暗示杨宪能当丞相。
陈桱的马屁,正中杨宪下怀,杨宪很快就升其为翰林待制。此后,杨宪“又剌求丞相汪广洋阴事,令侍御史刘炳、鄯某等劾奏之”,准备把丞相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同月,杨宪事发,“太史令刘基并发其奸状及诸阴事,上大怒,令群臣按问,宪辞伏,遂与炳等皆伏诛”。一个“等”字,就包含了陈桱。
关于陈桱之死,还有别的说法。《宋元学案》称,“陈桱,字子经,……尤长于史学……为翰林学士,以非罪死”。至于什么罪名,未提及。
《庚巳编》称,“洪武中,子经(陈桱)为起居注,坐法死”。陈桱既然为朱元璋作起居注,不排除其向杨宪透露朱元璋一举一动的可能,杨宪被杀,陈桱也跑不了,故“坐法死”。临刑前,朱元璋八个字冷冷地道出了斩杀陈桱的理由,“吾特为宋祖雪愤矣”。看起来,朱元璋对自诩秉笔直书的陈桱很烦。
陈桱固然有才,但绝非善类,其情操更难与司马迁、司马光等史学大家相提并论。为了成名,为了升迁,陈桱摒弃了作为一个文人应有的道义。赵匡胤一代明主,岂容他诋毁?朱元璋杀掉陈桱,算是替赵匡胤出了一口恶气。(刘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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