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荷
图四:大俗摄影
当年,自从实行计划生育之后,形势一年比一年严峻。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上面管得更严,只允许生一胎,宣传口号是除了极个别的符合条件的可以生第二胎,其他一孩的育龄妇女都是零生育。
当时,计生办对每一个育龄妇女都要进行双查。
1996年是最严格的一年,那年六月的某一天,我们村又下发了“双查”单子,在规定双查日期的前一天,我和邻居桂英在棉花地里侍弄棉花。
闲聊时,桂英对我说,她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什么也不想吃,肚子还泛酸,要说怀孕吧,可自己一直都带着节育环,而且一直跟着双查,所以她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看不好的病,说着还抹起了眼泪。
哈哈,我笑她瞎想,有啥病?不就是又害好病了(怀孕)!她十分肯定地说,哪是的,绝对不会,上次双查没查出来什么。
我对她说,也可能当时天数少,没查出来。明天就双查了,要万一查出来,咋办?依我看,你现在去医院托人查查,心里有个底。
她听我这样说,又惊又喜又怕,脱口而出,我的天哪,当真怀孕了,可咋办呀,上两次躲计划生育,这里躲那里藏的,最后还是流产了。
提起这些,都让人头皮发麻,心里发怵。明天万一查出来,当时就得拉去流产,婆婆还卧病在床,哎呀,咋办呢?桂英不安地念叨着。
我对她说,回家和你家栓柱商量一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桂英沉思了一会儿,说得也对,我得去查查。
桂英离开棉花地里时大约九点左右,中午我和村里另两个妇女一起下工回去做饭时,碰到栓柱正开着三轮车出门,而桂英躺在车上,用被单盖着。
我们问他干啥去,栓柱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指着桂英说,桂英生病啦,住院去。我一下明白了,连忙附和说,那有病就得好好看。
桂英的怀孕,虽然是撞在这个节骨眼上,但桂英及全家都还是不愿打掉,抱着侥幸心理躲出去了。当天晚上,栓柱的嫂子到我家装串门,给我说,栓柱他们中午走时,让她找几个要好的人,帮忙把他家的几缸麦挪到俺家来。
我连连说好,等夜深人静时,大家放风的放风,装麦的装麦,拉得拉。谁知道夜里还没到九点,就下起了大雨,而且连续下了三天,我们“双查”时,都是冒着雨去的。
双查当天晚上,大队部的喇叭就把上午没参加双查的人员名字广播出来了,共三个人,其中包括桂英,限他们三天内去计生办双查,如果不去,按怀孕逃跑处理。
据听说栓柱和桂英躲到徐州城南他亲戚家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生病的老太婆,由栓柱的哥哥照顾。因为下雨,我们一直不能把栓柱家的麦子转移出去,第四天傍晚,天终于放晴了。
于是,我们总共六个人,在夜里十一点开始行动了。在我们转移的过程中,确实很顺利!因为处处小心翼翼,一切都是在黑暗中进行,也没有惊动周围邻近的狗,在最后一趟时,那个放风的人说她肚子不舒服,反正是最后一趟了,看样子应该没事,她先提前撤了。俺们几个决定再坚持一会,拾掇好就走。
谁知道算路不打算路来,我们正做最后一趟的搬运时,满院子里突然闪烁着一道道耀眼的亮光,如同白昼。
不好,这么多人拿着手电筒抓人来了。先出去的那两个人,被他们逮了个正着。屋内,栓柱的哥嫂和我,下意识地各自寻找藏身之处。栓柱的哥一抬脚越过盛麦的洋灰缸,伸手扯过身边的一个东西往头上一盖,蹲在缸旮旯里。
栓柱的嫂子忙不迭地在黑暗中抓了个物件,护着头就往老太婆床下钻,她身体胖,不好往里爬,真的是“顾头不顾腚”,下半截身子怎么也钻不进去,两条腿三弯两伸,把地上的两篮子鸡蛋也碰歪了。
我是一个什么事都能引发笑神经的人,趁着从窗户透过的亮光,看到她那滑稽的样子,早吓坏的我也顾不上笑了,瞅瞅屋内没有更隐蔽的地方了,也学着她从床的另一侧往里钻。
栓柱的娘有肺病,床前及周围到处是她吐的痰,手一触地,满手粘乎乎的,床下还有几年没有打扫的破袜子烂鞋,扔得到处都是,一股阵旧的霉味刺激的我老想呕吐,鼻子还发痒。
我顺手在床上抓起一个软软的衣裳套在头上,谁知道是一个大裤衩子,唉,我气得一甩,来不及再找东西护头,顾不得床下的肮脏,趴着匍匐向里面挤。好在我身材瘦小,整个身体完全趴到了床底下。
闯进屋内的那些人,用手电筒照出了栓柱的嫂子,把吓瘫的她拽了出来,问她还有没有人,她说没有人了,她是来侍候婆婆的。她的婆婆在床上哼唧着说,你们要抓人,就把我抓走吧!来的人显然没有理会她。
听着他们说话,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喘气也不敢喘了,只默念着,千万别再往床下照,千万……我闭着眼都能感觉到那些人这里照照那里敲敲,栓柱的哥又被拽出来了。我的娘,吓得我又是一身冷汗,连头发都是湿的,完了,下一个就是我了,我一下子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咳嗽声把我惊醒,我摸了摸周围,发现自己还在床底下,周围蚊子"嘤嘤"的乱飞,天哪,我在床下喂蚊子呢。顾不得身上的痛痒,仔细听了听外面,静静的,我慢慢地从床下爬出来,屋内还是漆黑一片。
我站起来小声问栓柱的娘,“大娘,他们人呢?”听我说话,大娘哭了起来,“他们被带走了,我的儿来,你看看你咋回家?别让他们逮着喽。”我劝大娘不要哭了,怕招来麻烦。
我安慰大娘之后,蹑手蹑脚地从屋里往外看,发现院子里也静悄悄地,便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向前移步,眼睛和耳朵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性,贴着堂屋的墙慢慢蹭到栓柱家的东墙角,那里和他邻居张二婶家的中间,有一段墙头,我悄悄摸索着爬上墙,又翻到张二婶家,蹲在她家墙跟,稍作喘息后,喊开二婶的门,说了一会话,她把我送出院子。
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老公说,他们四个帮忙运送粮食的人,都被计划生育的人抓走了,还以为我也被带走了呢。
因为关了四个人质,桂英担心连累乡邻,只好老老实实地回来做了流产。栓柱又亲自去计生办把大哥他们四人接回来,才算了结。其中有一人吓得差点得了神经病,我也吓得好长时间夜里做恶梦。
直到2006年,栓柱的女儿十七岁时,桂英才再次怀孕,好在她生了个儿子,虽然上缴了一万块钱的罚款,他们也高兴地说,罚款也值得。
现如今,人口老龄化,国家提倡三胎,年轻人别说三胎了,就是二胎也不想要,说一胎都养不起,还生二胎?有的干脆做丁克族。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思想的蜕变?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在她们眼里已经淡化了,没有意义了。
计划生育是一个时代的烙印,也是一个时代的记忆,现在说起来那段经历,很多人都当成了一个故事,只有经历过那一切的人才知道,那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那种痛楚和无奈,也只有他们才能够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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