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五胡十六国期间,佛教在华夏大地上呈燎原之势传播开来。其实佛教在那个乱世传播得快,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社会越动荡不安,人们就越想要找一个精神寄托。提倡博爱、普度众生的佛教,就成了心灵的避风港。
南北朝以后,“佛教热”持续发酵,南朝四百八十寺,甚至还有梁武帝这样,放着皇帝不做、跑去出家当和尚的。
就这样,在此后的几百年时间里,寺院遍地开花,泱泱华夏,俨然成了一个“佛国”。上至统治者,下至普通百姓,从朝廷到民间,都对僧人特别优待。捐款捐物属于基本操作,朝廷还金口一张,免去了僧人的力役负担。
一开始,僧人只是不用服力役,租税什么的,该交的还是得交。但是,光是不用服劳役,对穷苦百姓来说,简直不要太美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隋朝时期,朝廷对残障人士有照顾政策:手足残废者可豁免征役。为了逃避赋役,老百姓竟然举起刀斧,砍去自己的手脚,称之为“福手福足”。为了逃避力役,他们连手脚都舍得砍了,如今更是果断求当和尚。特别是到了唐朝,僧人们享受的优惠待遇还进一步提高,人们对寺庙的热情就更高了。
不过呢,佛教这么红红火火,必然招来非议,朝廷上,要限制佛教、甚至灭佛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
唐代的土地政策,是从北魏的冯太后和孝文帝那里一路继承下来的均田制。每个男丁在成年以后,国家就会分给他100亩田地。100亩土地?妥妥的就是小地主。不过,别高兴得太早,这100亩里头,只有20亩的“永业田”是真正属于个人的。还有80亩,叫口分田,相当于国家租给你种的,等你六十岁的时候,就得还给国家。
国家把口分田租给你,那你是不是得给国家交点租金?这个租金,每人每年是两石小米。这就叫“租”。两石,差不多今天的两百斤。如果算它亩产一百斤,那这个税率就相当于四十税一,比汉代三十税一还要低。
田租的税率低了,其他方面就要补上。老话说男耕女织,男人在地里辛辛苦苦地种粮食,家里的女人也在纺纱织布。这粮食要交给国家一部分作为地租,那这些纱啊布啊,也得每年贡献一点给国家。这就叫“调”。
除了租、调以外,男丁们还要服力役。如果你家里能再多贡献一点布匹什么的,就可以代替力役。这就叫“庸”。把这三个部分合起来,就构成了历史课本上提到过的,租庸调制。
在唐朝前期,寺院僧尼是不需要缴纳租庸调的,只需要交一点户税、地税之类的就行,加上田租的税率很低,所以说寺庙简直福利太好了。更重要的是,当时还有个制度上的大bug。那就是,认证僧人的权力,掌握在寺院手里。结果不用说,许许多多的青壮年都跑去寺院,私自剃度。寺院来者不拒,信徒越多越好。
可是,正经纳税的变少了,地方财政不就紧缺了,国库不就空虚了?皇帝能高兴?
最先看不下去的是唐高祖李渊,老百姓不好好种地交税,都跑去寺院苟着,像什么话?他决定杀一儆百,给这帮僧人们点颜色看看。拿谁开刀好呢?就拿那个风头最劲的少林寺吧!
武德五年,朝廷下诏,责令拆毁少林寺,寺内众僧就地解散。
诏书里写道:“释迦佛教,最要紧的就是要六根清净,远离凡尘,斩断贪欲……可到了今天,鱼目混珠的人越来越多的。很多猥琐卑贱的人,利用佛教来抬高自己的身份。还有很多懒汉,为了躲避徭役假装出家。这帮人天天想着从百姓那里掏钱,到处放高利贷。有的还结婚生子、种地织布,除了有个“出家人”的名头,其他的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真是岂有此理!”
少林寺没有乖乖接旨、就地解散。全寺上下几百个僧人,以十三棍僧为首,抗旨不遵,还和皇帝激情对线:“你儿子李世民攻打王世充的时候,找我们帮场子,这么快就忘啦?不是我们冒着危险把他从敌人手里救出来,还帮着你们打下了轘州,有你们李家坐江山的份儿?这么快就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怼的李渊无语。少林寺对抗皇权,最后竟然还成功了!这叫啥,这叫只要手里有人、兜里有钱,走到哪里都不虚!
唐高祖解散少林寺,未遂。这是唐朝统治者和佛教的第一次交锋。这一次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唐确实欠了少林寺的人情。
只是,人情这个信用卡总是限额的,可佛教从国家手里抢税收的问题,以及寺庙圈了大量土地,那可都是一直存在的。
当然,更关键的是,唐朝皇室姓李,自称是道家始祖老子的后人,李家要供奉的是道教,可没打算奉佛教为国教,岂会容佛教一直这么繁荣下去!
当然,武则天上台后,佛教的的确确是繁花似锦了一阵,但在她之后,大唐政权又回归了李家,佛教开始走下坡路了。
到了唐玄宗上台,有大臣谏言,说:“造寺不止,枉费财者数百亿,度人不休,免税租庸者数十万,是使国家所出加数倍,所入减数倍。”
佛教不断建寺庙,不知道花掉了多少钱。同时又不停地度化人,使得国家白白地损失了几十万纳税人。这笔账,怎么算怎么亏!
唐玄宗一听,正中下怀。只是,佛教在社会上的群众基础深厚,如果野蛮打压,恐怕要引起反弹。不如先来一些小小的限制政策。比如,禁止王公贵族们把庄园宅院改造成寺院;清查寺院拥有的土地,超额部分一律没收。再比如,把僧尼资格认证的权力,收归官府。
这么一来,和尚尼姑们有专门的政府机构管理,有新剃度出家的,需要有朝廷颁布的度牒才能入籍。这个度牒,就是和尚尼姑们的职业资格证。不但数量有限,还需要经过严格的考试。谁要是没有度牒,谁就是无证上岗,朝廷是不承认的。非但不承认,还要以私自出家的罪名,打他个六十大板。
但就算是这样,老百姓们还是有法子。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买卖。朝廷不颁发,我就不能黑市上买一个?甚至,我就不能在街头找办假证的办一个?市场需求大得很。
大到什么程度呢?安史之乱以后,因为各地节度使独揽地方财政,导致国库一度空虚,朝廷甚至开始主动出卖度牒来敛财。后世《资治通鉴》里有记载,唐朝时候,“钱三万则度为僧尼”。
可见,唐玄宗虽然抑制佛教,但他的政策强度,不过就是毛毛雨。而一百年后的唐武宗,他那个手段,那才叫真狠。他对佛教,不是抑制,而是灭。
唐武宗痴迷道教神仙之术。为了和神仙见面,修建了一座望仙台。他自己登上仙台,命七位道士在台上飞练求仙,结果没有一个人能登仙。皇帝很生气,道士很心虚,臭道士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陛下,都怪佛教的黑气压过了道教的仙气啊!”
武宗一听,这还行?马上敕令,全国四十一道,每道只允许有一座寺庙。其余的寺庙财物和奴婢、全部充公!一个寺庙里最多只能有二十个老僧尼,五十岁以下的、必须还俗!
当时,还有很多印度、中亚和日本的僧人,到大唐来参加学术交流。唐武宗一声令下,签证作废、统统遣返。谁要是不听命令、滞留国内,那就斩首示众!
就这么着,在一片血腥和哀嚎之中,唐朝佛教事业来了个大倒退。无数寺庙佛像被毁,无数僧尼流离失所。
看起来,唐武宗灭佛,是因为他自己太痴迷道教了。但其实,也是当时佛教过分扩张、和朝廷争夺税收的必然后果。
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寺院不光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甚至还能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和法律系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不过也有人说了,僧尼人数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之前拿着度牒这个免税名额到处集资?现在仗打完了,发现遍地都是免税户,没人种地、没人交税,于是就来搞灭佛的把戏。说白了,这不就是薅老百姓的羊毛吗?
所以,在宋代的时候,统治者就吸取了唐朝的教训,取消了一些宗教特权。僧人虽然还是不需要服役,但需要缴纳“助役钱”。这么一来,宗教运动给国家财政带来的威胁,也大大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