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李自成亲率大军攻打京城,眼看京城外城,内城都将攻破,崇祯心里非常难过,大明江山竟然败在自己的手里,愧对列祖列宗,想到这里,崇祯的心情似乎完全释然了,他的心境竟是出奇得静,那种懊悔与幽怨仿佛飞到了九霄云外,一时间,他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势。
他站稳了身子,又望了望茫茫的夜空,终于对两位太监说道:“回去吧!”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终于走下煤山,快下山的时候,崇祯险些跌了一跤,王承恩想要去扶他,他却十分平静地道:“没事的,王公公!”
路过坤宁宫的时候,崇祯似乎早有定见似地一步跨进了大殿。
其时,周皇后正泪流满面地在卧榻上呆坐着,对于那发生在外城的厮杀争斗,她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是个聪明之人,作为堂堂的皇后国母,为这国家,为这社稷,为这煌煌的朱家王朝,她一直在忧心忡忡,至今日,这种忧心终于达到了顶点。
然而,当宫女太监们一次次来禀报外面的情形的时候,她却又是那样的束手无策,她不知道皇上是怎样想的,她不知道皇上是怎样对策的,天黑的时候,她让贴身侍女香儿和红玉到乾清宫去打探究竟。
可是她们回来说,乾清宫里压根儿就没有一个人影,那些太监和御前侍卫们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抱着一包东西的小太监,听他说,皇上兴许早逃了,而且还催她们亦快快逃命。
周皇后听了二位侍女的禀报,心情更加沉重,她不相信皇上会逃走,尤其是不会扔下她不管,可皇上又去哪儿了呢?皇上的下落究竟怎样?方此时节,清醒的周皇后不能不为皇上的命运担心。
就在她为崇祯的命运忧心焦愁而流泪哭泣的时候,却不曾想,崇祯竟一步跨了进来。
一时间,周皇后不禁喜出望外。
她赶紧从卧榻上下来,十分欣喜地连连道:“皇上,皇上,皇上平安,妾就放心了!”
崇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侍陪自己18年的皇妻,既是千般柔情万般恩爱,却又是无可奈何、冷静绝然,他拉着她的手,又轻轻地抹去她眼角和脸颊上的泪珠泪痕,终于十分平静地道:“大势去矣,卿可早早自定主意了。”
说完,崇祯即转过脸去。
周皇后听了,便又失声痛哭起来,皇上的话,她是十分明白的,那是要让她自尽的啊!
是以,她泪水涟涟地道:“臣妾服侍皇上18年,蒙皇上垂青厚爱,情深似海,恩重如山,今日惟有一死,以报陛下。”
其时,她已稍稍止住哭声,顿了顿,又说:“然临死之际,臣妾有一言不得不说,这些年来,皇上任得自专,刚实自用,优柔寡断,心胸狭隘,何曾听过臣妾一言一语,今日有此结果,亦是自做自受,理所应当。”
说到这里,崇祯已是不耐烦的样子,他转过脸来突然打断她道:“说这些废话做甚,快快了结便是,不必多言。”
说完,崇祯便要离去。
然而,周皇后却紧紧地拉住他的双手,痛哭道:“臣妾身为天下国母,国之不存,国母安在,与社稷同死,理所应当,何复憾哉,只可怜皇儿、公主,将付与谁去啊!”
说到此,周皇后便捶胸痛哭。
崇祯一听她提到皇儿、公主,顿时泪如雨下,他亦哭着道:“卿放心去吧,皇儿、公主朕自有安排。”
周皇后闻言,便怀着对世界、对人生、对皇儿、公主的无限牵念,一步一回头地退入内室,自尽去了,两位贴身侍女香儿和红玉早已目睹了适才的感人场面,亦知道皇后去是什么意思,是以,她们亦紧随周皇后去到内室,不多时辰,只听得屋内传来几个扑腾的声响,王承恩赶紧到内室门口瞧了一眼,只见周皇后和两位侍女都已悬梁绝决了。
王承恩便对崇祯十分伤心地说:“皇上,娘娘已经去了!”
崇祯默默地流着眼泪,一声不响地望了殿外一眼,便又转过目光,对一直站立在身旁的三娃子道:“速去紫竹宫,传达朕的旨意,袁氏乃朕之贵妃,亦须自尽才是。”
三娃子正要离去,崇祯却又喊住他道:“回来时,速往东宫,带太子、永王、宣王到御书房见驾。”
三娃子立即领命而去。
待三娃子离去,崇祯亦无限牵念地最后看了一眼这曾经给他带来安慰与怀想的处所,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在王承恩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御书房。
崇祯刚一坐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便对王承恩道:“王公公,宫里的嫔妃宫女,你知道哪些是朕亲手御过的,朕亦不能把她们留下,你替朕去把她们处理了吧!”
一听崇祯所言,王承恩顿时便吓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皇上竟要如此干净杀绝,他的头脑中立时转过一个“残忍”的念头,可是,皇上的旨意却不能不遵,一时间,他便踌躇起来,且还支支唔唔地道:“皇上,这……”
崇祯赶紧道:“事急了,不必多说,快去吧,速去速回。”
王承恩便只好应命而去。
待王承恩离去后,崇祯便立即拿起朱笔来起草遗诏。
朕祯遗诏曰:
朕登基17年,致敌入犯京畿四次,今逆贼直逼京师。朕薄德微躬,上干天启,然背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被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百官欲再图大业,俱赴东宫行在。
崇祯写完遗诏,放下朱笔,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三娃子带着太子朱慈烺、永王朱慈照和宣王朱慈炯便慌慌张张地跨进了御书房。
崇祯一见三位皇子,便立即神情严肃地对他们道:“快快脱去皇服,换上百姓服装。”
可是,当此时节,一时间又到哪里去找百姓服装。
情急之下,三娃子即对崇祯道:“皇上稍待片刻,奴才去去就来。”
三娃子离开御书房,摸黑飞速跑至御荣房,其时,两位时常劈柴烧水的小太监正在屋里喝酒,他们对于这宫里宫外的事全然不知一般,竟自顾逍遥。
他们对三娃子是识得的,一见三娃子进屋,便邀其入席共饮,三娃子却着急地道:“今儿是没得闲的了,二位可有布衣旧服,快快拿出便是。”
其中一个小太监一听便醉醺醺地道:“倒是有的,公公何用?”
三娃子赶紧道:“闲话少说,快快拿出来,用银子换便是。”
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大把银子。
两位小太监一看到银子,便立即翻箱倒柜悉数找出那些陈旧褴褛服装,一同交予三娃子的手中。
三娃子抱着衣服,飞也似地跑回御书房,只见三位皇子正在痛哭不止。
崇祯接过那些破烂衣服,不声不响地在三娃子的帮助下,亲自一一地为三位皇子换上衣服,末了,他又将一道早已写好的诏书塞到皇太子朱慈烺的贴身衣袋里,便摸着太子的头对三位皇子说道:“皇儿,你们平日是天潢贵胄,此后便成了亡国孤臣,今夜逃出去,从今往后,便和庶民百姓无异,方今离乱之际,尔等须混迹百姓间隐姓埋名,若见年老者,当以伯叔呼之,年幼者,当以兄弟呼之,断不可露出天家气象,万一泄露了世家身份,便就丧生无日矣。去吧,快快去吧,逃命要紧。”
说完,崇祯便泪如泉涌,哽咽不语。
三位皇子亦是嚎啕大哭,不忍离去。
太子朱慈烺则更是跪伏在地,痛不欲生地道:“父皇,父皇啊!儿臣身受父皇母后垂青厚爱,当此国亡家破之时,儿臣亦要和父皇一同共殉社稷。”
永王、定王二人一看长兄太子如此言辞,便都一同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直喊“父皇”不止。
如此骨肉至情,到了生离死别之时,别说是无关外人,就是那身临其境的三娃子,亦是悲苦不堪,仿佛在他的一生之中,竟从未见此生离死别的伤心场面,他亦竟至感动得呼天抢地,靠在门旁捶胸顿足。
正在这时,王承恩手持血淋淋的宝剑气喘吁吁地一步跨了进来,大声道:“皇上,奴才已处理完毕!”
说到此,他喘了一口气,又急切地说道:“皇上,快快逃走吧,时辰已不早了,兴许已过子夜,我和三娃子便可助皇上逃出宫去,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上,逃命要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崇祯头也不抬地道:“朕志已决,王公公休得多言!”
说完,看了一眼仍跪伏在地的三位皇子大声说道:“皇儿,你们快走吧!”
三位皇子,仍是不为所动。
崇祯一看三人仍是哭着不动,便从王承恩手上夺过宝剑,厉声喝道:“死生之际,间不容发,尚作儿女态何用?快快逃走吧!若天意不绝朱家,尔等日后再来与为父复仇便是,为父在九泉之下亦能安睡长卧了。”
一说到“复仇”二字,崇祯便又是声泪俱下,哽咽不语的样子。
此时,三位皇子已经站起身来,抽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