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老顽童戴了绿帽子,"南帝“段皇爷心灰意冷,出家做了一灯和尚,他手下的四位大臣跟着他做了“渔樵耕读”四大高徒,师徒五个在一座高山上隐居。
因为担心瑛姑寻仇,“渔樵耕读”对所有想上山的可疑人等严加盘查,郭靖、黄蓉一到山下就被哥四个挡住了。
“渔”和“耕”四肢有点发达头脑有点简单,被黄蓉轻轻松松打发了。“樵”有点学问,一边砍树,一边唱了好几段“山坡羊”小曲:
忽听得彩虹后传出一阵歌声:“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疾,也是天地差!迟,也是天地差!”
那“山坡羊”小曲于宋末流传民间,到处皆唱,调子虽一,曲词却随人而作,何止千百?惟语句大都俚俗。黄蓉听得这首曲子感慨世事兴衰,大有深意,心下暗暗喝彩。
“樵”唱的张养浩的《咸阳怀古》,在黄蓉琢磨怎么过关时,“樵”也没住口,又放开嗓子唱了两首,依然是张养浩的作品,一首是《洛阳怀古》,一首是《潼关怀古》:
只听那樵子又唱道:“天津桥上,凭栏遥望,春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听到最后两句,黄蓉想起父亲常道:“甚么皇帝将相,都是害民恶物,改朝换姓,就只苦了百姓!”不禁喝了声彩:“好曲儿!”那樵子转过身来,把斧头往腰间一插,问道:“好?好在哪里?”
黄蓉极善察颜观色,从樵唱的曲子,她料定这家伙昔日必是位手绾兵符、显赫一时的将军。这位猛将兄显然还没适应从砍人到砍树的职业技能转换,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得有点泄气,“意气萧索”,只能唱歌解烦。
弄清了樵夫的底细,黄蓉附和着这个下岗再就业的家伙也唱了一首《山坡羊》,曲中极赞粪土功名、山林野居之乐,既拍了一把这个由大理国猛将改行为“樵老乡”的同志的马屁,又顺带着开导他职业无高低贵贱,应该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已经拿起了斧头,就别再想三想四了,还是好好的做好砍树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吧。
黄蓉唱的是宋方壶的《道情》: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衰谁成败,陋巷单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孔子夸颜回能安贫乐道,黄蓉把这位砍柴砍得上火的樵将军也抬到了这高度。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黄蓉这招还真挺灵,立得樵的好感,这马屁猛将兄毫不客气的“笑纳”了,而后这位音乐爱好者玩物丧志玩忽职守,最终架也没打就放郭靖黄蓉上了山。
郭黄二人往山上攀出了很远,这个失职的“樵”保安仍然一点没感觉到工作失误,隐隐听得他又扯开那原生态的嗓子在下面唱开了:“……当时纷争今何处?赢,都变作土!输,都变作土!”
“这一曲仍是张养浩的作品——《骊山怀古》,全篇如下: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黄蓉听得“樵”纵声高歌“赢,都变做土;输,都变做土”,忍不住和郭靖开了个玩笑。她随口依着《山坡羊》曲调编了几句词,听起来却也是情意绵绵:
黄蓉伏在他背上笑道:“靖哥哥,依他说,咱们也别来求医啦。”郭靖愕然,问道:“怎么?”黄蓉道:“反正人人都是要死的,治好了,都变作土;治不好,都变做土。”郭靖道:“呸,别听他的。”黄蓉轻轻唱道:“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
“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黄蓉“因地制宜”随口创作的这两句词,比什么“生死相依”之类的生动多了,靖哥哥这几辈子算是结结实实的给“赖”上了。
散曲发源于北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宋金时即已流行民间,《射雕英雄传》中樵夫和黄蓉所唱“山坡羊”皆为元人散曲,被金庸借来用在此处。为了避免误会,金庸特意在书中这一章后面加了注释说明,不过再小心也没用,还是不断有人挑他的这个刺,这个世界上喜欢拧着个脑袋较真的文化人可真多。
《山坡羊》之妙,在最后八个字。下面咱们就再来看几首。比如刘致的《燕城述怀》:
云山有意,轩裳无计,被西风吹断功名泪。去来兮,更休提。青山尽解招人醉,得失到头皆物理。得,他命里;失,咱命里。
…
刘致的《西湖醉歌次郭振卿韵》:
朝朝琼树,家家朱户,骄嘶过沽酒楼前路。贵何如,贱何如,六桥都是经行处,花落水流深院宇。闲,天定许;忙,人自取。
乔吉的《寄兴》:
鹏抟九万,腰缠十万,扬州鹤背骑来惯用语。事间关,景阑珊,黄金不富英雄汉,一片世情天地宽。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
乔吉的《山冬日写怀》:
朝三暮四,昨非今是,痴儿不解荣枯事。攒家私,宠花枝,黄金壮起荒淫志,千百锭子买张招状纸。身,已至此!心,犹未死!
薛昂夫的:
大江东去,长安西去,为功名走遍天涯路。厌舟车,喜琴书,早星星鬓影瓜田暮,心待足时名便足。高,高处苦!低,低处苦!
………
陈草庵的: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路迢迢,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
驰驱何甚,乖离忒恁,风波犹自连头浸。自沉吟,莫追寻,田文近在多门禁,炎凉本来一寸心。亲,也在您;疏,也在您。
看了这么多,不知道大家是否有感受,这《山坡羊》像不像陕北的山沟沟里随时唱响的信天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