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张妼晗在宫里轻歌曼舞，唱了一曲《菩萨蛮》，路过的宋仁宗听得挺带劲：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教习听到了，吓坏了，一通训：唱的什么玩意儿这是！乱七八糟，小情小调的，轻浮！当心让管事的听到，打死你！
张妼晗解释：我也不懂这词啊曲啊的啥意思，听说是个挺有才的君王写的，原来是个轻浮的人啊。
这位君王是挺有才的，南唐后主李煜。
这首词也确实挺轻浮，比欧阳修的还艳。
据说这首《菩萨蛮》，是李煜写的自己跟小周后偷情。
公元954年，李煜娶了南唐大司徒周宗的长女周宪，几年后李煜即帝位，即封为皇后，史称“大周后”。
大周后“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能歌善舞”，跟李煜挺能玩到一块儿去。两口子不但自己创作新歌，还翻唱以前的流行歌曲。
比如唐玄宗最喜欢的《霓裳羽衣曲》当时已基本失传，李煜弄到了一份残谱，和大周后重新进行了改编、配器。整理工作完成后，大周后亲自上，阵带着宫女们又唱又跳演给李煜看，李煜有一首《玉楼春》词中提到了这件事：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进休照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大周后嫁给李煜十年后病故，李煜伤心得都不想活了，要跳井，被人拉住才没死成。“悲哽几绝者数四，将赴井，救之获免”，这样寻死觅活的行为，在妻妾成群的皇帝中实在不多见。
李煜还写了很多感人至深的悼诗，比如这首《感怀》：“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凭阑惆怅人谁会，不觉潸然泪眼低。”
…
大周后病时，李煜亲口尝药，衣不解带在床前伺侯，“后主朝暮视食，药非亲尝不进，服不解体累夕。”
虽然深情款款，虽然牵肠挂肚，虽然痛不欲生，不影响偷情。
大周后病中曾让自己的妹妹进宫照顾，女孩儿年方15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在这个风流潇洒又是知名作家的姐夫面前没有抵抗力，很快就被李煜勾搭上了，偷偷摸摸在宫内同居。
陆游《南唐书》说小周后并不是她姐姐叫进宫的，而是姐夫的主意。大周后知道后就李煜翻了脸——
“初后寝疾，小周后已入宫，后偶褰幔见之，惊曰：‘汝何日来？’小周后尚幼，未知嫌疑，对曰：‘已数日矣。’后恚，至死，面不向外。”
大周后把妹妹狠K了一顿，从此一直到死都面壁而卧，不愿回头看她和李煜一眼。
马令的《南唐书》则说李煜保密工作做得好，大周后到死也没发现什么。她死后，小周后就经常在宫中留宿了——
“后主继室周氏，昭惠之母弟也，警敏有才思，神采端静。昭惠感疾，后常出入卧中，而昭惠未之知也。后自昭惠殂，常在禁中。”
大周后生前知不知道，现在谁也不知道。不过李煜和小周后偷情算不得八卦新闻，这可是当事人主动透露的，他都写入了《菩萨蛮》。
就是张妼晗唱的这首轻浮之曲。
“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说的是小周后三更半夜溜出来，因为怕发出响声，就脱了鞋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去幽会，“今宵好向郎边去”。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约会地点是画堂南，搂得挺紧，小周后游动得浑身抖，煜哥哥，见次面不容易，你就可了劲儿的疼我吧！
李煜：疼吗？
呸！不对，跑题了！李煜没问这个，被王凯带沟里去了。
公元967年，李煜与小周后成婚，大宴群臣，据说韩熙载、冯延巳等大臣没大没小，都写诗拿领导未婚同居的事开玩笑。
作为公众人物，李煜倒有颇有娱乐大众的心理准备，哈哈一笑了之。
……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李煜于公元961年即位，在此一年前，赵匡胤已经建立了宋朝。
公元976年冬，金陵城陷，南唐灭亡，李煜率文武百官肉袒出降，全家被押解北上汴京。
赵匡胤给李煜一家安排了个小院，由一老卒看守，非有诏外人不得入内。
老赵给李煜封了个“违命侯”，这就是埋汰人。一国之君变为阶下囚，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李煜愈来愈思念故国。
在李煜词中，城破之日的“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还停留在身份的转变，而不是心灵层面。当巨痛麻木成了常态，鱼在盘子里想家，才有“春花秋月何时了”的绝唱。
当巨变巨痛袭来，需要过程，才能知道它全部的狠。就像被打捞出水的鱼，惶恐的窒息过后，当鳞片被一枚枚活生生的剥离，才是生不如死的残酷。
赵匡胤活着时还好，他死后，宋太宗赵光义上台，小周后年轻美丽，常被招入宫中陪侍，往往一去数日方回。每次回来见到后主，必大哭一场，然后“骂后主，声闻于外”。
老婆被别人招去寻欢作乐，李煜的愤怒却只能压在心里，对于小周后的责骂，他只能是“宛转避之”。
风景不殊，而举目江山有异，此间李煜写给过去宫人的信中说：“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
李煜屡发思国之音，赵匡胤尚能容之，赵光义的心胸就没有那么宽了。公元978年七夕，李煜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赵光义听说后大怒，又听到李煜“小楼昨夜又东风”及“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词句，派人毒死了他，死后“赠太师，追封吴王，葬洛阳北邙山”。
李煜死后不久，小周后也于当年去世。
清人王士祯《池北偶谈》记载宋人评价宋仁宗“百事不会，只会做官家”，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
才子，君王，跟宋徽宗一样，“错位”也是李煜永远回避不了的话题，“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国家不兴诗家兴，赋到沧桑句更工”。
15年南唐国主，3载大宋囚徒。不期之间，李后主以痛彻山河的千余字，建下了谁也夺不走的文字江山。
李煜词现存三四十首，没有典故，没有历史，只有自我情绪的表达。然而正是这样平白的口头语，他说得出，你说不出。
千年如此，独绝一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