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年),负责审理“王元琰贪腐案”的三司官员向唐玄宗汇报:尚书右丞严挺之替王元琰跑关系,试图帮他开罪。
唐玄宗大怒:堂堂的中书省官员、后备宰相,居然公开为罪犯走后门,拿我这个皇帝当睁眼瞎呐?严办,必须严办!
他话音刚落,宰相张九龄连忙插话:“据臣所知,王元琰的妻子正是严挺之的前妻,二人已经离婚十多年,早就恩断义绝了,严挺之怎么会帮她?”
唐玄宗面露不快:“他们虽然离了,但一直藕断丝连。”
张九龄争得面红耳赤:“这不符合逻辑,一定有人陷害。”
唐玄宗怒了,好你个张九龄,严挺之是你的人,你就公然偏袒他,这不是结党营私吗?你敢公权私用,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罢相!
于是唐玄宗以迅雷之势颁布了一道圣旨:张九龄罢相,改任尚书右丞,李林甫接任中书令,牛仙客任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从这一刻起,缔造了“开元盛世”的最后一位名相张九龄被踢出了权力核心,唐玄宗一朝进入“李林甫时代”。
严挺之是什么人?张九龄为何不顾自己的前途替他争辩?“王元琰贪腐案”背后究竟有什么玄机呢?
严挺之科举出身,他少年好学,姿质轩秀,为人刚直,清高自负,有骨鲠之气,有干吏之才。
这种人脾气肯定小不了,当年唐睿宗曾经举办大宴,玩过了头,“以夜继昼,经月余日”。严挺之愤而上书,指责他“损万人之力,营百戏之资”。
还有一次,他跟侍御史们在朝堂上就干起来。侍御史是监察官员,品级不高,但有弹劾权,典型的小秤砣压千斤,哪怕宰相也得畏惧他们三分。于是这群人变得有恃无恐,对大臣们极其傲慢无礼。
严挺之当堂发难,他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将侍御史们的不敬行为当堂数落了一个遍。
结果因为这件事,他毫不意外地遭到了弹劾,被贬为万州员外参军。
熬了几年,严挺之好容易又回到朝中任给事中,却因看不惯宰相李元紘结党营私,公然指责李元紘假公济私、情溺小人,又被一脚踢出长安。
这种头上长角的牛人,有人讨厌就一定有人喜欢,三位宰相姚崇、杜暹、张九龄都曾经是他的贵人,要不然他也做不成“升降机”。
其实严挺之还有一位贵人,他就是唐玄宗。
严挺之被贬到太原任少尹的时候,接到殿中监王毛仲的信函,向他索要武器。
严挺之很警觉:调拨武器需要皇帝的敕令,怎么单凭信函来索要?王毛仲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呐,他这么干有什么意图?
于是严挺之拒绝了,同时向唐玄宗做了秘密汇报。
不久,果然爆发了王毛仲谋反案。唐玄宗为了感谢严挺之,将他调回京城出任刑部侍郎。张九龄也很赏识严挺之,很快提拔他为尚书右丞,主管吏部铨选工作。
自开元以来,唐玄宗鉴于以往“群相制”相互扯皮的弊端,改用“二相制”,以中书令为首相执掌朝政,副相则作为“形象大使”配合首相。比如姚崇与卢怀慎、宋璟与苏頲、张嘉贞与源乾曜。
这种搭配方式,最大限度地发挥了首相的才华,“开元盛世”的到来,就跟宰相制度的这个变化密不可分。
可是后来情况又变了,原先和谐的宰相“二人转”演变为“拳击台”,首相与副相开始扯皮。比如李元紘与杜暹、萧嵩与韩休。
张九龄担任首相期间,副相有两位,一位是裴耀卿,另一位是李林甫。裴耀卿擅长经济工作,专门负责漕运,是张九龄的心腹。
李林甫与张九龄的关系很微妙了,他表面上对张九龄恭恭敬敬,其实一直包藏祸心,想取而代之。
张九龄是一代大文豪,对李林甫这种文末粗陋的“吏僚”从骨子里看不起,因此他一直希望提拔严挺之入相。
这个信号对李林甫来说无异于是灾难,当时他们三人团已经超编,再进来一个严挺之,你猜谁会被踢出局呢?
抛开张九龄不谈,单说这个严挺之,李林甫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严挺之本质上跟张九龄是一类人,也看不起李林甫。
李林甫曾经提拔了一位叫萧炅的人为户部侍郎,这伙计跟李林甫属于物以类聚,一看书就瞌睡,一提笔就头大。
有一回萧炅兴致大发,拿起《礼记》读了一句:“蒸尝伏猎。”把严挺之差点笑岔了气。原来他把文中的“伏腊”(伏祭和腊祭)读成了“伏猎”。
严挺之做得也有点过分,他拿这事找张九龄告状:“咱中书省出了个‘伏猎侍郎’,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
张九龄大笔一挥,将萧炅赶出京城,任岐州刺史。
客观讲,张九龄此举多少有点霸道,就算人家不识文,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划线吧?再说了,他毕竟是副相举荐的人,多少看看僧面嘛。
等到张九龄想提拔严挺之时,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想过李林甫这一关恐怕难度很大。
于是张九龄提醒严挺之:李林甫在皇帝跟前很得宠,要不你去他家里多走动走动,拉近一下关系?
严挺之是什么人,高傲的大公鸡啊,怎么会向李林甫低头?担任尚书右丞三年期间,除了公事,他从来就没登过李家的门,送礼、沟通感情?去他妈的吧。
李林甫气炸了,我好歹也是个宰相,别人巴结还巴结不过来,你倒好,对我鼻孔朝天,还公然讽刺我的心腹萧炅,不弄死你就算你家祖坟冒青烟了,还想当宰相?
于是李林甫早就将严挺之盯得死死的,那么“王元琰贪腐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对不起,史书并未交代始末,焦点也不在王元琰身上,而是严挺之究竟有没有干预司法审判?
张九龄虽然不点名,但他认定是李林甫捣鬼。为了保住严挺之,张九龄发挥了他“张大炮”的特质,直接跟唐玄宗开杠,却忘了他自己早就被唐玄宗厌弃了。
此时的唐玄宗已经没了开元初年的锐气,那时候他尚能容忍宋璟的批评,此时的他,面对“开元盛世”的繁华,小尾巴早就翘上了天。
李林甫的奸诈远在张九龄意料之外,他专挑张九龄批评唐玄宗的地方暗中支持唐玄宗。
比如,唐玄宗想废掉太子李瑛改立寿王李瑁,张九龄反对,李林甫悄悄地说:“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跟外人商量?”
再比如唐玄宗想提拔牛仙客,张九龄反对,李林甫私下说:“天子用人,哪有什么不可以的?”
再加上武惠妃的枕头风,李林甫迅速成了唐玄宗的贴心人。
应该说,要论手腕,张九龄远不是李林甫的对手。就严挺之替王元琰“摆事”这件事来说,至少在没有查证清白之前,他不该轻率地替严挺之辩白。这只能说明老张太书生气,不够老辣。
最终李林甫大获全胜,张九龄被罢相了,严挺之也被贬为洺州刺史。
你以为结束了吗?不,李林甫狼一样的狠毒再次显现出来,他要痛打“落水狗”,绝不给对手留下死灰复燃的机会。
第二年,牛仙客如愿拜相,有个叫周子谅的监察御史却痛责牛仙客“滥登相位”。这件事被李林甫抓住把柄,在他的怂恿下,唐玄宗下旨将周子谅打得当场气绝。
由于周子谅当初是张九龄提拔的,因此李林甫顺理成章地又踩上一脚,将张九龄彻底轰出了京城。
严挺之虽然被外放了,但李林甫也没有放松警惕。
天宝元年(742年),唐玄宗又想起严挺之的好,于是便问李林甫:“严挺之如今还好吗?其实他的才华还是可以用的。”
这一句话把李林甫吓得六魂出窍,但这难不倒李林甫,他一番骚操作后,彻底堵死了严挺之复出的可能,其手段之高明,令人汗毛倒竖。
李林甫先找到严挺之的弟弟严损之,好酒好菜、称兄道弟,恨不能把八辈祖宗都翻出来攀关系,最后拍着胸脯说:兄弟,改天哥让你挪挪窝,弄个美差当当。
这一番糖衣炮弹下来,严损之都晕了,以为天上掉馅饼了。
火候差不多了,李林甫开始进入正题:“皇帝前段时间提到了你哥,看样子似乎有意启用他。这种事不能等,万一皇帝忘记了,就不知道等到哪一年了。你替你哥给皇帝打份报告,就说想回京城治病,只要回到长安,皇帝一定会召见,这不就顺理成章地复出了嘛。”
严损之不知是计,照办了。李林甫却拿着报告对唐玄宗说:“遗憾啊,严挺之岁数大了,得了严重的风症,陛下最好能给他一个闲官,让人家好好治病。”
唐玄宗连连叹息:咋这命呢?
就这样,严挺之被任命为“员外詹事”,一个不占编制的闲官,直至病逝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