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接着一滴,一滴又一滴,不急不躁的滴下去,滴下的水珠下面是一块不知有多少岁月的青石。这青石上面有个小坑,那小坑便是被一滴滴的水珠不知用了多少岁月的击打而产生,宛如一件艺术品。水滴可以把青石击穿,如果把青石换成人的头颅会怎样?终于有一天,纣王想试一试。
纣王有很多发明,比如用铁柱制成的炮烙,或者刨开孕妇的肚子观察小儿的形状;又或者砍断清晨涉水农夫的脚观察那粉红色的骨髓;就连比干的心也被他挖出以检验是否是七窍。有一天,纣王无聊的在庭中散步,一个新来的奴仆给尊贵的帝王奉茶,这是他第一次侍候纣王,他早就听说纣王的喜怒无常,他心底有些许十分害怕。当他看到兽正手中牵的豹子在朝自己露出凶齿的时候,不由得手脚发抖,一不小心将水弄洒了一点,有一滴水恰好滴在纣王的袍袖上。
这个奴仆吓得魂飞天外,他匍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他不知道纣王会怎么处罚自己。但纣王在皱了一下眉后却笑了,这一笑不同于他虚情假意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灵感击中后满足的笑。高大的纣王走下台阶,亲自将这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奴仆搀扶起来,和蔼的对他说:“你不要怕,我不会以刀剑加于你身。只是一滴水而已!”这句话说完后,庭上之人无不伏地称颂王之伟大,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纣王会如此的宽宏大量。
这个奴仆激动的眼泪都流了出来,纣王原来并不残暴。纣王让人把他先带出去,然后唤过自己的心腹,那是个刑官,纣王与他附耳几句,那个刑官脸上露出诡异的笑,纣王的脸上也带着笑容,不过是更诡异罢了。纣王总是喜欢将这个刑官带在身边,以便随时执行他那些不期而至的灵感。这个刑官那双枯干是双手,如同纣王自己的手一般,他每次都会令纣王满意。当纣王附耳过后,这个刑官知道,那可怜的奴仆将会经历一个漫长的、且结果难以预料的刑罚。在他心中已经为这个纣王突如其来的想法起了一个名字“滴水”,这名字很美。
刑官为了忠实的完成纣王的命令,唤来自己的四个弟子,他们是自己的接班人,以后将有他们代替自己完成纣王交于的使命。他们选了一件小屋,在刑官精巧的双手之下,一个奇怪的玩意儿诞生了。这是有着个方形底座的四方形,四根立柱支撑起一块坚硬的木板,木板正中位置有一个巴掌大的圆洞,在圆洞下面,是一把舒适的椅子上,一个人如果坐在椅子上,头顶的正上方正好从圆洞里面露出来。这正是刑官想要的,他满意的笑笑。然后让弟子请那个犯错的奴仆,他告诉弟子,要对那个奴仆客气一点,因为这里将是他最后的归宿地。
很快那个奴仆被请到,他被要求坐在那把椅子上。奴仆莫名其妙,有些不安,但还是照做了。那椅子真舒服,恐怕是自己一生中坐的最舒服的椅子。他的头顶从圆洞中露出,然后被牢牢的固定住。他意识到这将是对自己的惩罚,纣王骗了自己,他想叫,但又止住。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呼救也不会有用,只有认命吧。还好自己的四肢可以自由的活动,这或许只是小小的惩戒罢了。
他不知道,在他的头顶之上,悬挂这一个水桶,桶底凿了一个小眼。刑官让弟子把水倒满,水从桶底的小眼中缓慢滴下,一滴、一滴、一滴......
当水滴落到奴仆的头顶时,他一激灵,浑身抖动一下,挣扎几下,但随即停止了。原来滴下的只是一滴滴的水而已,这是什么惩罚?难道纣王的手段只有这些吗?一滴水而已,不需要去挣扎。这水滴落在头上痒痒的、麻麻的,这感觉很舒服。奴仆闭上眼睛,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享受这水滴的落下,他心中依旧在琢磨,纣王的手段不过如此,如同孩童嬉闹一样。
此时的奴仆反倒像是一个有身份的王侯一般,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那个刑官反而像奴仆一样殷勤的伺候他,他让弟子们每天给这个奴仆端来丰盛的美味,还有那些诸侯进贡的美酒,甚至有几次还唤来宫中舞伎为他演舞。在他需要便溺的时候马上就会有人给他拿来干净的马桶,他这辈子这才头一次用上马桶,就连擦拭秽物都有人替自己做。那些人还会细心地帮他增减衣服,让他既不冷也不热,每天还会帮他擦洗身体,以免他染上不洁之病。除了不能站起身行走之外,他觉得贵族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他曾问过刑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刑官一声不吭,只是笑,那笑依旧诡异。
第三天的时候,纣王亲自来了,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奴仆发笑。然后转身就走,就这样,几乎每隔三天,纣王都会来看看,每次都不开口说话,只是笑。但在他的眼神中,却看到了满意的感觉,显然他很满意刑官为他做的一切。
半个月过去了,那个可怜的奴仆感觉头顶有些异样,他感觉不太舒服,他感觉有些麻木,但说不出是痛还是痒。他问刑官,自己的头顶怎么了?刑官说:“没什么,只是头皮被泡软了而已。”然后刑官不再说话。奴仆有些不安,但也不觉得会怎么样“只是泡软了而已,泡软就泡软吧。”
纣王依旧每隔三天来一次,每一次来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驻足看一会,然后离开。又过了一个月后,奴仆感觉到头顶有些疼了,他问刑官如今自己的头顶怎样了。刑官说:“没什么,只是头发掉下来罢了!”奴仆此时有些害怕了,他开始哀求,但无济于事。
以后的日子里,奴仆感觉自己的头顶越来越疼,特别是自己咀嚼食物的时候。他不知道,此时他头顶那块的头皮已经软烂,胀得又白又厚,并且在水滴的作用下开始裂开、剥落。纣王再一次到来的时候,看到奴仆头顶的变化,大笑起来。这次他开口说话了:“一滴水而已,一滴水而已。”然后大笑这离开。
几天后,越来越多的苍蝇围着奴仆的头顶飞舞,剥落的头皮开始腐烂,那难闻的味道吸引了苍蝇。刑官一边让弟子们驱赶苍蝇,一边每天亲手熬制药汤加入水桶。奴仆不知道,那柔软且缓慢滴下的水滴,此时已将自己的头皮一块块脱离了天灵盖,露出白花花的颅骨。他疼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恨透了那张舒服的椅子。他问刑官,什么时候是个头。刑官苦笑一会,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句话无疑是奴仆这一辈子听到的最令人恐惧的一句话,他两眼空洞的望着远方,口中不住的絮叨“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是个头......”
水滴缓慢地侵蚀并冲刷着那白森森的头盖骨。刑官亲手熬制的药汤起了作用,伤口没有发炎腐烂。奴仆的身体依旧健康,头脑也很清醒,毫无障碍地感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且愈演愈烈的痛苦。
四季总是有规律的轮换着,冬天来了,寒风夹杂这雪花。奴仆却高兴起来,他知道寒冷会让水结冰,这样就不会有水滴落下,他期盼更冷一些。刑官看出他的心思,脸上再次浮现那诡异的笑。刑官让工匠一夜之间加厚了这小屋的外墙,然后将炭火点燃,外面的风再冷,这里面却始终保持着温暖。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奴仆的头盖骨越来越薄,痛楚也越来越剧烈。他哀求、祷告、哭喊、甚至用手去撕扯自己的衣物,将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他拼命的抓挠头顶的木板,企图把这该死的木板抓碎。但那块木板就如同施了魔法一样,牢牢的固定住自己的头,纹丝不动。自己的十个指甲全部掀翻,他继续抓挠,直到露出白森森的指骨。纣王看到这一切,笑的面部变了形,那些随从却心惊肉跳。
为了防止奴仆继续抓挠,刑官让人把他的四肢牢固,这下这可怜的奴仆再也动弹不得了。他只能哭喊和吼叫,终于嗓子喊哑。嘴唇咬烂了,脸部没有血色了,但却依旧清醒,这归功于刑官亲手熬制的那些药。他不知道离水滴越近的头骨已经越发透明,能隐约看到下面粉红色的脑组织。水滴依旧一滴一滴不急不躁的往下滴。终于,随着一声极其细微的碎裂声,奴仆已经喊哑的嗓子发出一声怪啸,水滴打碎了头盖骨上最薄的部分,粉红色的大脑露了出来。水滴击打在粉红色的脑组织上,一滴接着一滴。
纣王再次来到的时候,这可怜的奴仆用嘶哑的嗓音突然哀求道“王,请杀了我吧!”
纣王依旧笑,但没有答复。刑官禀报说,水滴会慢慢滴穿、搅乱大脑,这个奴仆会在剧痛中慢慢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白痴,然后死掉。纣王笑着问道“那需要多久?”刑官老实的回答“也许明年春天,也许夏天,但不会到秋天。”
纣王笑着的脸突然沉了下来,他两只眼睛发光的看着刑官,语重心长的说:“那太快了,让他慢一点吧,到明年冬天!你能做到!”说完后,纣王转身离开。这是命令的口气,带着杀意,刑官没说话,伏在地上,恭送纣王离开。纣王想要的,他无论如何也会办到,这个奴仆要活到明年冬天,好,那就让他活到明年冬天!
他起身离开,那四个弟子也随着师父离开。小屋中只剩下那个可怜的奴仆,他两眼已经没了神,如同死鱼的眼睛一般看着屋外,既不挣扎,也不叫喊。小屋子死一般的寂静,那水滴的嗒、嗒、嗒声在死寂中慢慢变大。什么时候是个头?没人知道,唯一知道就是那水滴依旧不急不躁的一滴接着一滴、一滴又一滴的慢慢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