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第39卷,汉纪三十一
淮陽王更始元年(癸未,公元23年)
【原文】
更始北都洛陽,分遣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风耿况迎,上印绶;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见使者,请之,使者不与,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节衔命,郡国莫不延颈倾耳;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将复何以号令他郡乎!”使者不应。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况;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况受而归。
【译文】
刘玄北上定都洛陽,分别派出使节到各郡各封国巡行,宣布:“先投降的,恢复他的封爵和官位。”使节到了上谷,上谷太守扶凤人耿况迎接,缴纳印信,使节接受。可是,过了一夜,并无发还的意思。郡功曹寇恂率兵拜访使节,请求发还印信。使节不给,说:“我是皇帝的使臣,你打算威胁吗?”寇恂说:“我并不敢威胁阁下,只是替你的思虑不够周密而感到惋惜。而今天下刚刚安定,阁下代表皇帝驾临,各郡各封国没有不伸长脖子洗耳恭听的。可是现在才到上谷,便先自毁信誉,还有什么方法再对别的郡国发号施令?”使节不作答复。寇恂大声呵斥左右随从,教他们用使节名义召唤耿况。等到耿况来到,寇恂自己把印信交给耿况。使节无可奈何,只好用皇帝名义下诏,耿况受命后告辞。
以前看小说、电视剧的时候,经常听到一个词“传檄而定”。
形容自己大势所在,只要发一道诏书远方的人都无不顺从。
现实情况真是如此?是,也不是。
说是,因为想造反自己做老大的人毕竟是少数。
说不是,因为别人听你的从来不是你这薄薄的诏书,而是你给人家的利益是否足够让对方改旗易帜。
上面这段材料就是更始帝刘玄在登基之后的一个重大举措。
更始北都洛陽,分遣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
向天下各地发布命令,提出归顺要求,并给予待遇。
简而言之,投靠他更始帝不追究责任、不搞清算,而是还保留现有待遇。
人嘛,都怕现有的利益没有,而当更始帝刘玄给出承诺之后,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归顺,诚心对着干的人毕竟少。
只不过,上面提到了更始帝刘玄的使者去上谷郡,却又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风耿况迎,上印绶;
使者告诉了耿况更始帝的意思,耿况也表示愿意归顺,上交印绶表示态度。
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
使者在接收到之后,并没有把印绶给耿况,更没有其他的意思,这其中就颇为微妙了。
这里大胆猜测。
更始帝刘玄并没有多少自己的势力,而他身边的人也普遍没有那种在权力核心历练多年、精明干练又有政治敏感度的官吏,所以他派出去的人,极大概率就是想接着这个名头来捞一把。
去给耿况宣召的使者,就想先收了耿况的印,再晾着对方,让其贿赂自己后才把接下来的诏书颁布。
吃准的就是对方既然接诏了,就不会再造反的心思,毫无疑问,这一点使者拿捏到了,只不过没想到他这一招算是捅了马蜂窝。
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结果差点弄成兵变。
功曹寇恂勒兵入见使者,请之,使者不与
功曹,太守的佐官,通常由心腹担任。
寇恂,出身昌平,在上谷郡算是望族。
寇恂这个时候出来带兵威逼使者,其中内涵有三重。
寇恂是得耿况的示意来办的,毕竟这事耿况不好出面,只有寇恂来做恶人唱白脸。
寇恂家族身份他站出来,未尝没有代表上谷地方势力的表态。
耿况和寇恂或者说当地的势力联合挺深的,所有后者才会支持这个外来人。
面对如此局面,更始帝刘玄的使者色厉内荏,只有语言反击。
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
接下来寇恂的话堪称是极为经典,暗示、威胁一齐上。
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节衔命,郡国莫不延颈倾耳;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将复何以号令他郡乎!”
这话的内涵有三种。
其一,寇恂点破了使者借机索贿的小心思,还说他思虑不周到。
其二,更始帝派他过来是带了任务的,且这个任务极其重要。
其三,这事具有示范作用,搞砸了刘玄丢人、坏了大事,他自己更好不了。
理解到其中关键,使者才会沉默不语,其实就是在心中盘算到底是抗一下还是服软。
只不过寇恂并不给他思考拖延的机会,直接让旁人以使者的命令将耿况召来。
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况;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
而后又把原先收回地印取出给耿况。
使者在一边不敢说话,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顺着寇恂来做。
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
看最后五个字:乃承制诏之。
说明早就准备好了,就是在拿捏耿况索贿。
从结果来看,并没有出格,但是从过程来看,却看出了3个大问题。
其一,更始皇帝派出来的人不那么靠谱,分不清轻重,存着套利的心思。
其二,在面对寇恂威压的时候,使者没有任何办法,完全呆了,说明这个使者也是大水货一个。
其三,这么不靠谱的人都放出来做如此重要的事情,说明更始皇帝用人方面一塌糊涂。
综合下来,更始帝刘玄差很多味道,不像是个做大事的人。
因此,看明白这一点的耿况,才会在接受诏命之后,立马就走,连寒暄等其他礼节性的东西都没用。
言外之意,给你面子才当你刘玄的官。
【闲扯】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寇恂对使者那番话,极为诛心。
就好比说,你碰上个人,带着领导的任务来办事,结果对你吆五喝六,甚至想要你意思意思。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让对方又服软、自己的利益又得到保证,寇恂的话来拆解一下就是一个极好的模板。
其一,你提要求,并不是我拒绝你,而是为了你考虑。
其二,点明领导现在事情的重要性,领导派他来做是对他的信任和倚重。
其三,现在好多人都关注到这个事情,要是办砸了咱们吃挂落不要紧,领导脸上难看啊。
让对方知道,到底是在你这里搞点意思重要,还是将来回去可能承受领导批评甚至被边缘化更重要。
这种人之所以看起来了不得,就是有领导撑着,你直接打他七寸,断了领导对他的好感,他自然就知道你这个人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