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迪
陈寅恪先生曾说:“华夏民族之文化……造极于赵宋之世。”无论是北宋还是南宋,皆是百工竞巧、文化繁荣且一脉相承。要了解真正的宋代,就要将两者结合起来,才能窥见真正的宋文化。
由绍兴市人民政府和浙江省文物局联合主办的“守望——两宋皇陵考古成果展”在绍兴博物馆展出。这是绍兴南宋皇陵(宋六陵)与巩义北宋皇陵(宋陵)考古出土文物的首次联展,一件件文物向人们讲述着两宋的历史故事,展示着千古皇陵的传奇。
南北呼应
皇陵是一个朝代留在大地上最为核心、最为隐秘的历史见证。
北宋首都位于今河南省开封市,而皇陵位于河南省巩义市(原巩县)西南部,共有7座帝陵(即宋太祖永昌陵、太宗永熙陵、真宗永定陵、仁宗永昭陵、英宗永厚陵、神宗永裕陵、哲宗永泰陵)以及宋太祖赵匡胤之父赵弘殷永安陵,此外葬有22位皇后以及上千皇室成员,习称“七帝八陵”或“宋陵”。
南宋首都位于今浙江省杭州市,皇陵位于浙江省绍兴市城区东南约18千米的富盛镇宝山(雾连山)南麓。南宋时期,谷地间先后为7位皇帝和7位皇后建了14座“攒宫”,依次为宋徽宗永祐陵、高宗永思陵、孝宗永阜陵、光宗永崇陵、宁宗永茂陵、理宗永穆陵、度宗永绍陵攒宫以及7位皇后的攒宫,后世约定俗成地称其为“宋六陵”。
两宋皇陵,一脉相承,蕴含了那个时代丰富的典章制度和文物遗存,是十分重要的历史文化宝藏。
绍兴博物馆“守望—两宋皇陵考古成果展”展厅
2022年7月,宋六陵考古成果展在杭州西湖博物馆开展,引起了社会强烈反响。有鉴于此,浙江、河南两方面策划举办了这次巩义北宋皇陵和绍兴南宋皇陵考古成果展,系统完整地展示宋王朝的皇陵制度文化,以文物“对话”的形式,集中展示两地皇陵的最新考古成果,共同打造宋韵文化传承发展高地。
该展览以一脉相承的两宋陵寝制度为主线,以考古时间为顺序,以文物类型作为单元标识,分为“规制承继”“刻度承合”“匠心承韵”“护陵承继”4个部分11个单元,系统展示了一幅宋代皇陵营建、规制、陪葬品、保护修缮的全景图。展览共展出两宋皇陵考古出土文物371件/套,其中,首次对外公开展出宋六陵三号和四号陵园最新考古发掘文物13件/套。
在这次展览中,唯一一件经考古修复完整的龙泉窑香炉也在列。文物由宋六陵二号陵园遗址出土,筒形,平底之下三足,系龙泉窑生产。它以温润如玉的粉青、梅子青等厚釉青瓷,将釉色之美推向极致。另一件宋六陵出土的吉州窑褐彩白花梅瓶残件也十分精美,既含蓄内敛,又显得纹饰绚烂、自然清新、瑰丽多变。
此次展出元德李皇后陵出土的越窑青瓷龙纹盘和越窑青瓷套盒则是巩义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北宋皇陵中唯一经科学考古发掘的就是元德李皇后陵。这是从元德李皇后陵墓室淤土中清理出的秘色越器。两件秘色越器纹饰精美,越窑青瓷盘内底刻有一蜷曲龙纹,龙爪遒劲有力,青瓷套盒中部刻有云鹤纹,尽显皇家气象。这两件秘色越器在绍兴首展,可谓回到了产地故乡。
展出的出土文物
这次展出的元德李皇后陵出土的玉谥册和玉哀册也令人眼前一亮,两副玉册是元德李皇后陵墓室淤土中发现的唯一保存下来的玉器种类。玉册分为谥册和哀册两副,是皇家身份的象征。这次展出的玉谥册中有“尊谥曰皇太后”字样,展出的玉哀册中有“永熙陵”字样,说明元德李皇后陵袱葬于永熙陵,是对宋代帝后埋葬“同茔不同穴”制度的实证。
迁都的心愿
巩义以前叫巩县,是郑州辖区的一个县级市,距省会郑州80多公里,距古都洛阳70多公里,距开封130多公里。
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生前并没有给自己修建陵墓。公元976年,49岁的赵匡胤突然驾崩,皇陵不得不在巩义仓促开工。建好后,赵匡胤的灵柩从京城开封被护送到巩义下葬。当时,送葬队伍有2万人左右,前面是仪仗队,中间是灵柩,光拉灵柩的就有1000多人。随后是皇亲国戚,再后面是大臣。送葬队伍浩浩荡荡,从开封到巩县走了半个月左右。
灵柩到达陵区时,距赵匡胤去世正好7个月。后来,这一规制就在宋代延续了下来:皇帝生前不修建陵墓,死后在7个月内建好陵墓进行安葬,从而形成了宋室“七月而葬”的惯例。
秦汉以来,皇帝往往一登基就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许多皇陵修建长达数十年,相比之下,宋朝倒是高效许多。不过,由于修建时间紧迫,宋陵的修建工程非常残酷,据史载,建造赵匡胤父亲赵宏殷的永安陵时,仅被石头压死的民工就达200多人。
北宋皇陵的选址据说与赵匡胤的迁都夙愿有关。由于开封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于是,赵匡胤动了迁都洛阳的念头,但却遭到群臣反对,其弟赵光义称:“安天下者,在德不在险。”赵匡胤并未放弃迁都想法,将陵墓位置选在了离洛阳更近的巩义,以便迁都后祭扫。
另外,按照宋时推崇的风水书《地理新书》,当时流行“五音姓利”说,即以姓氏“宫、商、角、徵、羽”五音者为贵。宋朝皇室姓赵,属角音,对应的茔地宜选“西北地垂,东南地穹”之处。当时的巩县恰恰具备这个条件,《永定陵修奉采石记》更是称此地“风雨之所会,阴阳之所合,居然得天地之心,绰尔是皇王之宅”。
然而,好风水并没能给墓主人带来好运气。在金国入侵掳走徽钦二帝之后,北宋皇陵就被官兵大肆盗掘,破坏非常严重。金兵之后建立的伪齐政权,甚至专门组建了“淘沙官”,公然对宋陵进行盗挖。
南宋绍兴十年(1140年),抗金英雄岳飞大败金兀术于朱仙镇,这位举国敬慕的英雄,专门派人前往察看北宋皇陵,并加以整修,表现了一位爱国忠君的将领的良苦心境。金朝灭亡之后,草原蒙元大军入主中原,北宋皇陵再次遭到了毁灭性破坏,一片浩大的陵园,全被犁为废墟了。
1981年秋天,由于连降暴雨,巩义市北宋皇陵区部分帝后陵台及封土堆接连塌陷,甚至一些地宫入口都暴露了出来。经国家批准,考古工作者对受损严重的元德李皇后陵进行了抢救式发掘。
历经千年岁月洗礼,巩义宋陵仍有各类石刻共计1027件,是我国现存最完整的古代陵墓造像群之一。1982年宋陵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二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太后的选择
南宋绍兴元年(1131年),和宋高宗一路南逃的哲宗遗孀孟太后(即高宗的伯母)去世,就近选址安厝于会稽山余脉之下。孟后在遗诰中说,等将来息兵,再归葬祖陵。现在不用拘泥于旧制,先简单下葬,将来迁葬也方便一些。孟后是当时逃出来的皇室成员中辈分最长的,她的选择成为此后南宋六陵营建之始。
孟太后这“暂时性指示”,一直到南宋灭亡也未能实现,但却给中国帝王陵留下了绝无仅有的名称——“攒陵”或“攒宫”,意指临时性安葬之所。其特点是棺椁埋得很浅,方便迁移。所在的绍兴镇宝山,也因此被百姓喊成了“攒宫山”。
此后的130多年间,在这片2.25平方公里的小山谷里,先后营建起6位南宋皇帝、6位皇后的陵墓,形成了规模可观的皇家陵区。
南宋灭亡不久,宋六陵就遭遇了两次盗掘。据南宋末周密在《癸辛杂识》中记载,元代统一江南之后,番僧杨琏真迦成为江南释教都总统。元世祖至元十五年(1278年)八月,杨琏真迦伙同演福寺僧人允泽,盗掘了宁宗、理宗、度宗、杨后四陵。他们敲破棺椁,劫取宝物,把宋理宗的尸体挖出。同年十一月,这伙人又盗掘了徽宗、高宗、孝宗、光宗帝陵和孟、韦、吴、谢后陵,毁弃骸骨,窃走珍宝。
经此大劫,宋六陵面目全非,到了明代,已经很难辨认各个陵的具体位置了。颠沛流离的肇始、回到祖陵的念想和格外羞辱的毁灭,给宋六陵蒙上了一层悲怆的色彩。明代遗民黄宗羲对它的遭遇尤有共鸣,他在《宋六陵》的诗里写道:“亡国何代无,此恨真无穷。青天白日淡,幽谷多悲风。”
宋六陵被网友称作“历史上最惨的皇陵”,但随着考古发现,宋六陵作为江南最大的皇陵陵寝遗址群,其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被逐渐重视。
2012年至今,在国家文物局和省文物局的整体规划下,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陵园遗址内组织开展了考古调查、勘探和发掘工作。2018年,对宋六陵的发掘以探明陵园的建筑遗迹为根本目标,在此期间出土了大量的建筑构件,包括迦陵频伽瓦饰、板瓦、筒瓦、各色莲花纹瓦当和火焰宝珠瓦饰等。
2019年,宋六陵发掘又迎来重大突破。在一号陵园东侧约120米,考古人员发掘了一处规模更为宏大的宫殿建筑遗址,二号陵园遗址的考古发掘就此展开,考古工作持续至今。
2022年7月15日,在杭州西湖博物馆总馆南宋官窑馆区内,一场《国音承祚——宋六陵考古成果展》全新亮相。展览共展出“宋六陵”出土遗物159件/套。这也是宋六陵多年考古成果首次集中展出。
到目前为止,宋六陵发现的瓷器虽损坏严重,但仍涉及了龙泉窑、吉州窑、景德镇窑、建窑等南方重要的瓷窑产品,包括香炉、凤耳瓶、贯耳瓶、樽式炉、花盆、碗、盘、盏等祭祀、文房、日用器物,种类丰富,与遗址的性质、功能密切相关。其中龙泉窑瓷器数量多、品质高,为南宋宫廷用瓷的重要代表。
还有一项重要发现是“石藏子”,这是南宋时期对帝后陵石构墓室的称呼。在“守望——两宋皇陵考古成果展”开幕式上,宋六陵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李晖达发布了宋六陵考古最新成果。目前,考古人员在宋六陵已经考古发掘出4座“石藏子”和相关陵园建筑,加上前期勘探中发现的1座“石藏子”,宋六陵现已明确发现5座帝后陵攒宫“石藏子”。据文献记载,“七帝七后”的宋六陵,共有14座帝后陵“石藏子”。随着考古工作的不断推进,有望一一确定帝后陵园的分布状况。
这表明,看似荒芜一片的宋六陵至今仍是一个大宝藏,仍有丰富的文化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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