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帝国的覆灭和大唐很像,都是因为太强从而内部分裂,成为了四个王系。
其实吐蕃这个国家政权的概念,是在贞观十六年(642年)才开始形成的。
巧合的是,在吐蕃国家体系形成的前一年,松赞干布向大唐求亲,唐太宗李世民安排了宗室女文成公主远嫁吐蕃,以此来稳定西边的吐蕃,而文成公主和亲一事,带去了两样重要的东西,一是文成公主本身,二是大量的汉文化和佛教文化。
唐太宗的这份“嫁妆”给得非常睿智,深谙民族同化道理的唐太宗,既想用输出自己的文化扶持吐蕃加快成熟,也想以此同化吐蕃,而面对这份假装的松赞干布,也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就是这批嫁妆入藏后,松赞干布和一众吐蕃高层们忽然“开窍”,不管是在神权上还是在制度上,都完成了非常迅速的进化,而松赞干布在拉萨将新贵族扶持起来执政,与旧贵族相抗衡的方法,正是汉文化中“帝王心术”的常态手段。
但不管怎么说,文成公主的嫁妆也仅是促进了吐蕃国家政权的形成,而吐蕃完成转变,本质上也是生产力、人口、思想达到了从原始社会到奴隶制社会转型的临界点,这一点,是他人无法给予的,也是吐蕃数十代人积累起来的成果。
关于吐蕃的历史,许多人有一种疑问,那就是松赞干布明明是吐蕃的“第三十三任”赞普,但却又是吐蕃王国的创立者,这本身是不是存在矛盾?
其实吐蕃这个政权的名字,和它自身的制度变化,那是相对发展移动的,是辩证的。
在公元前360年以前,吐蕃还处于蒙昧时期,那时候的苯教是吐蕃的流行宗教,有十二位睿智的苯教徒贵族结识了“聂赤赞普”,随后他们以聂赤赞普为王,开始建立了吐蕃历史上第一个雏形政权,聂赤赞普,也就是第一任赞普。
可聂赤赞普时期,这个政权其实并不强大,原因也很简单,这个政权并不是通过大规模征战统一而建立的,属于是“自立”性质,那么对于聂赤赞普来说,接下来如何打下以及吞并其他的部落,这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在松赞干布以前,吐蕃本身很分裂,赞普王系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很多效仿赞普而建立的政权在吐蕃各大部落上演着,只不过西藏历史对这一部分记载非常模糊,没有具体的划分。
而到了吐蕃第三十一任赞普达布聂西时期,赞普王系已经征服了很多周边的部落,吐蕃已然接近“大一统”,这位达布聂西,就是松赞干布的祖父。
达布聂西将吐蕃境内的娘族、贝族、嫩族先后征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小邦也相继归附,吐蕃的国家初具雏形。
而在达布聂西去世后,囊日松赞继承了赞普之位,囊日松赞正是松赞干布的父亲,也是吐蕃王朝的奠基者。
因为囊日松赞先后征服了吐蕃境内的绝大部分地区,在《敦煌藏文历史文书》中,就记载了囊日松赞将达布聂西的事业发扬光大,向南吞并到了雅隆部、达波部,向东吞并到了达布、娘波,向西则是到了到藏地、朱孤,最值得一提的是向北的疆域,征服了强大的苏毗,苏毗在松赞干布崛起的过程中,起到了无与伦比的作用。
事实上,囊日松赞是“赞普”这一个尊称的首次使用者,其意义等于蒙古的“大汗”、“可汗”,赞普也是其他部落给囊日松赞上的尊号,而囊日松赞便追封过去的统治者都为赞普,这才让藏地的历史有了一个大致的传承脉络。
囊日松赞在位时期,他改革了官制,设置内相与外相,并且合理地将地方部落的贵族提拔到中央参与执政,这种贵族政治的特色,其实就跟宇文泰建立“关陇世家”的形式是一样的,看似分权了,可却能牢牢团结内部力量,用以向外的扩张。
凡是伟大的政权,都需要先统一,才能谈及发展,囊日松赞正是吐蕃统一发展的推动者,但也是因为他的统一,导致了旧贵族利益受损,囊日松赞被人毒害,快速上升的吐蕃政权因为失去了领导者,又陷入了分裂的边缘。
就在危机时刻,囊日松赞年仅十二岁的独生子松赞干布继承王位,别看松赞干布年纪还小,但囊日松赞多年来对松赞干布呕心沥血的培养,让松赞干布迅速镇压了混乱的局面,消灭了作乱的旧贵族,吐蕃因此得以稳定,而松赞干布在成长的过程中也带着吐蕃一同成长。
松赞干布在弱冠之际就大肆出兵征服周边民族,以此获得了和其他政权平等交流的机会,而松赞干布也有“问鼎中原”的心,贞观十二年(638年),松赞干布发兵攻打已经被大唐打残的吐谷浑,碾压了吐谷浑后,松赞干布顺势入侵大唐的松州,这是崛起的吐蕃和强盛帝国大唐的首次大型碰撞。
不过松州之战也让松赞干布“懂事”了,虽然松赞干布击败了松州的守军,但当李世民派遣侯君集出击吐蕃的时候,吐蕃兵败如山倒,这位新崛起的帝国新秀,显然还和大唐有着遥远的差距。
也是因为明显的差距,睿智的松赞干布也审时度势,转变态度向大唐认错并且求亲,李世民此时正在策划讨伐高句丽的计划,确实无暇顾及西边吐蕃,便答应松赞干布的求亲,派出文成公主和亲,事实上大唐的和亲并不少,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
所以吐蕃王朝的最终形成,跟文成公主入藏、汉文化输入有着很密切的关系,而大唐的宗教传入,也让吐蕃往后的历史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虽然前有文成公主入藏,后有金城公主和亲,但大唐和吐蕃的关系依旧是互相提防、谨慎的,所以吐蕃也并非真的赢取了大唐公主,便老老实实认定了这份“舅甥关系”,只要时机合适,他们一样会入侵大唐。
唐太宗时期,大唐鼎盛无比,陇右地区因为有其他的游牧部落支持所以能牢牢把控在手中,吐蕃根本无法染指。
但唐太宗会逝去,而唐太宗最出色的三位继承人(李承乾、李泰、李恪)都没有继承皇位,反而是性格懦弱的李治继承了皇位,反观吐蕃这一边,松赞干布去世后,他的孙子芒松芒赞即位,可吐蕃的实际掌控者却是松赞干布时期的名臣噶尔·东赞,这是一位被唐太宗曾亲自“赐婚”的藏族名臣,他牢牢稳定了松赞干布打下的局面。
其实噶尔·东赞本人对大唐的态度都还是良好的,而禄东赞的两位儿子论陵钦(本名噶尔·赤正赞卓)、赞悉若则是不然。
噶尔·东赞在唐高宗乾封二年去世,在他去世后,他的长子赞悉若结果了他的大相之位,继续摄政吐蕃,除了赞悉若以外,论陵钦也一同管理吐蕃国政,但真正厉害的,还是这个论陵钦。
论陵钦是很出色的军事家,公元670年,论陵钦带兵攻占安西四镇,切断了大唐到中亚的交通,吐蕃因此掌控了大唐的西进渠道,同样也展现出了威胁河湟的意图,因为安西四镇的沦陷,让唐高宗也很是愤怒,于是唐高宗便安排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让薛仁贵带着大唐精锐收复安西四镇。
所谓“逻娑”,正是吐蕃中心“拉萨”,唐高宗自创一个“逻娑道”,可以看出唐高宗对吐蕃也是一样有着吞并的意图,可薛仁贵再强,始终抵不过论陵钦的倾巢而出、全盘谋划。
薛仁贵出征吐蕃,战争计划之中有“奇袭”的部分,薛仁贵意图从乌海袭击吐蕃,便悄悄从安西带着一部分军队转移战略位置,可这一计谋被论陵钦提前识破,论陵钦在青海大非川设下埋伏,薛仁贵被打得大败,加上将领郭待封不听指挥,对吐蕃轻敌了,最终被四十万吐蕃军队“包饺子”。
这是吐蕃举国之力都要阻击大唐的一战,击败了大将薛仁贵,吐蕃便能够以此震慑安西四镇、中亚等邻国,而大非川之战,大唐损失十万兵马,还是薛仁贵求和才得以撤离青藏高原。
至于为什么唐军在青海的战役中表现得如此弱势,这跟青藏高原的海拔有关,唐军以往强,都是在平原和小高原作战,比如一千多米海拔的蒙古高原,事实上并不会让人产生高原反应,但在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生理便会发生本质上的不同,因为行军产生的高速新陈代谢,让高原反应者数不胜数,这是唐军战斗力不合常理的原因。
但是大非川之败,还不是大唐失利的终点,又过了八年,唐朝廷再次派遣李敬玄担任洮河道大总管,并且检校鄯州,为的就是让李敬玄防备吐蕃并且谋划出征吐蕃,而李敬玄新官上任,对于吐蕃的局势十分不了解,再次吞兵十八万,想要讨伐吐蕃,这便是唐蕃青海之战。
可真当十八万唐军到达青海湖的时候,论陵钦直接正面击溃唐军,大唐主力被全歼,李敬玄得益于将领黑齿常之带敢死队袭击吐蕃大营才得以逃生,青海之战后,大唐的威严掉落到了谷底,所幸吐蕃国内的芒松芒赞去世,论陵钦为了回到国内稳定局面,才答应了和大唐停战。
关于论陵钦,裴行俭的评价很高,也让唐高宗在论陵钦在世的时候,不要打吐蕃的主意了。
论陵钦确实是一个不亚于囊日松赞、松赞干布的政治家,他改革吐蕃,让吐蕃变得更加凝聚强大,裴行俭所说的“大臣和睦”便是这个意思。
而在唐高宗驾崩、武则天执政后,武则天想要讨伐吐蕃以树立自己的威望,却还是在素罗汉山被吐蕃击败,此次大败后,论陵钦和大唐开始和谈,让大唐将安西四镇全部放弃,并且将十姓突厥之地划分给吐蕃,而大唐方面则表示只要吐蕃退出青海,便答应吐蕃的条件,此事才作罢。
眼看打仗不行,武则天就转为“心计”,她用了最阳谋但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利用吐蕃新任赞普赤都松赞对论陵钦摄政的不满,让吐蕃自己内部先乱起来。
这种计谋自古以来中的人也不少,可权斗一直都是政治家的核心,不论在哪里都连续上演着,公元699年,赤都松赞先是剿灭了论陵钦的党羽,然后再召论陵钦兄弟几人入拉萨,论陵钦知道自己陷入了君臣相疑的悲剧,于是便起兵反抗,可论陵钦的反抗自始至终顶着“造反”的名声,最终还是战败只能自尽。
在论陵钦去世后,吐蕃的强势期便过去了,赤都松赞容忍不了论陵钦对军国大事的指点,但自己的能力却也比不上论陵钦,与此同时,大唐又在经历权力巨变,武则天被李唐所“逼迫退位”,皇位回到了李家人手中,而大唐的中兴之主李隆基,在不久后重建盛唐。
唐玄宗在位前中期,励精图治,文武方面都得到了快速的发展,而大唐将领的威势也让周围的国度被震慑,特别是吐蕃,被大唐再次按在地上打,大唐的西域力量也越来越强,让吐蕃难以应对,所以到了赤德祖赞时期,他只能向大唐再次求亲,对唐玄宗上表自己乃是先帝之“甥”,以此来获得唐朝廷对吐蕃政策的放松。
吐蕃的服软,这让唐玄宗非常受用,可唐玄宗的沾沾自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晚年的昏庸引发了大唐内乱,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在范阳作乱,掀起安史之乱,唐玄宗被迫出逃长安,大唐竟因为太强从而产生严重的分裂。
而大唐的内乱,让朝廷将西部的所有力量都安排撤离,回到中原内部平叛,大唐的乱世,便是吐蕃的盛世,此时吐蕃也迎来了他们的中兴之主赤松德赞。
吐蕃几乎没有出力便拿下了陇右地区,甚至在大唐的收缩之下,步步紧逼蚕食大唐土地,763年,吐蕃趁着长安防御空虚的机会向东入侵大唐,而宦官程元振知情不报,导致吐蕃军杀到大震关的时候唐代宗才仓皇出逃。
不久后,吐蕃进入长安城,这是吐蕃和大唐争斗多年第一次在正面意义上“征服”了大唐,吐蕃人在长安时期,想要扶持傀儡皇帝掌控中原王朝,于是便找到了金城公主的侄子李承宏,将他立为皇帝,但唐代宗深得人心,吐蕃的换君之举并没有被长安人买账。
可吐蕃并非是真的正面战胜大唐,只是钻了空子,他们的高光时刻只有十五天,当郭子仪带着大军收复长安的时候,吐蕃军队为了避免和郭子仪开战,率先撤离了长安。
此时的赤松德赞野心勃勃,东征西讨,南征北站,让周围的邻国都对吐蕃有意见,因此便被郭子仪等大唐将领联合回鹘、吐谷浑、党项等民族与政权进攻吐蕃,强大的吐蕃便被唐朝压住了东进的脚步,但在南面的天竺、西方的大食,吐蕃人却是顺利无比。
随着执政越久,赤松德赞开始觉得旧贵族对自己的掣肘过重,于是采纳了天竺僧人的意见,大力推动佛教,以扶持僧侣为自己的新政治班底,作为和旧贵族政权的力量。
这个决定,让强大的吐蕃竟然诞生了意识形态的文化危机,因为赤松德赞用的是最狠辣的手段打击吐蕃“苯教”,他下令全国必须改信仰佛教,抛弃苯教,这不仅直接动摇了苯教贵族的利益,也让很多苯教的教徒的精神支柱倒塌,可赤松德赞的强势,让很多吐蕃人敢怒却不敢言。
政治上的不满,会在军事上体现得非常明显,随着赤松德赞离世,吐蕃内部的“离心”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大唐藩镇割据,吐蕃也好不到哪里去,到了长庆元年(821年),吐蕃疲于和大唐的战争,开始向大唐求和,这便是“长庆会盟”,长庆会盟给了吐蕃二十多年的时间处理内政,可吐蕃不知道的是,很多事情已经无力回天了。
838年,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即位,被吐蕃人称为“生性残忍”的他,在吐蕃开启了最极端的灭佛运动,而朗达玛的灭佛,最终让极端分子拉隆·贝吉多杰将他杀害,朗达玛之死,直接导致了吐蕃的分裂。
朗达玛去世后,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就被人拥立,这导致了吐蕃分裂成为了两派力量,这两派力量是吐蕃内乱的开始,自此军阀割据,大量的百姓被宗教煽动得造反,久而久之,吐蕃分裂为了四大王系:
拉萨王系、亚泽王系、阿里王系、雅隆觉阿王系。
一个强大到内部分裂的帝国,不得不让人唏嘘,而大唐比起吐蕃,也只是因为少了宗教的干扰从而苟延残喘多年罢了。
分裂的吐蕃其实是回归到了囊日松赞之前的状态,事实上,这也是一个强大政权的规律和命运,正如大唐在数十年后,也陷入了灭亡和天下割据的局面,这种命运,绝非吐蕃仅有。
强大的政权都难逃如此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