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李白的这回慷慨从军，自认报国有门，建功有树，殊不知却掉进了李亨与李璘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陷阱中不能自拔，到头来反倒成了他们的替罪羊。
惨遭放逐、亲友相送
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春天，五十八岁的李白，自浔阳出发，踏上了放逐之路。
他带着脚镣手铐朝江岸边走来。在春日照射下，他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枯槁。一年的监狱生涯，使他的背部也显得有些驼了。
他来到江岸上，看到好多人站在江边。他想：“大概是迎送某位达官贵人的吧?”谁知当他走近时，人们自动地排成了两排，原来他们都是来给自己送行的。“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呢?”甚至他自己也都感到奇怪了。
当他看到众多熟悉的面孔都伸着脖子，抬起脚跟，带着悲喜交加的神情，向他张望着招手时，他的心里立刻涌起一股暖潮。
“啊，这不是我的老朋友辛判官吗?你不是跟随宋中丞去河南了?……原来你是从河南赶来看我的，恰好遇上我就要到遥远的地方去。承蒙宋中丞为我求情开脱，把我无罪流放，又谁知无罪的人，改判流放。……想起我们过去在长安，整天赋诗饮酒，走马扬鞭，连王侯也不放在眼里，哪有忧愁留在心中。都以为人生永远是这样，谁知我一生充满了坎坷！…是啊，不但收复了两京，而且圣驾也还朝了，太平有望了，希望我能死地生还，能够重睹大唐王朝的太平江山！”
“这位是我的青年朋友易秀才！谢你送我一把宝剑。宝剑它能够斩龙断牛，好比是古代的名剑——干将莫邪。但可怜我一个流放犯，谁还来用我?我又怎么用它?你有志于风、雅，我也很想把经验传给你，但是我立即就要去那遥远的地方。后会有期，让我们在诗中再见吧！”
“啊，魏万贤弟！金陵一别，谁知在浔阳再遇……原本你是从王屋避难来此地！我委托你编辑的诗稿可还有么?……好，好，好，就让它藏在深山里。如今这兵荒马乱，还编什么诗集?只怕书出之日，我早已魂散乌江，骨埋异地，成为一个他乡野鬼……”
“你是任华君么?我们虽没见面，可是神交已久。我的诗，你常常不离口；你的《杂言寄李白》，我牢牢记在心头。你千里迢迢把我寻求，今天总算相遇在浔阳江口。你的盛情我无法回报，只好待将来酬你一首诗，来表达我的心思。”
“你，你，你是逢七朗，开元年间，在中都县的小客栈中，萍水相逢，你却赠我酒食。……原来你是专程赶到这里，给我送来重要消息。……什么?武七遇难了?伯禽多亏你安全转移！武七啊武七！你救人急难，不惜捐躯，好比是古时的聂政和要离。”
“你是宣城酿酒的纪老丈?你这把年纪也老远赶来把我看望。给我送行……哟！你还给我捎来一坛‘老春’佳酿，就让我在流放途中喝它去浇我愁肠。你的盛情，我实在难却，我实在愧不敢当。请你回去替我问候故人们别来无恙?敬亭山、谢公楼他们也都好吧?……”
“汪伦！噢！你也来了，汪伦！还带来桃花潭的乡亲。啊，你们又唱着山歌来为我送行。这山歌真是如此悲愤！山歌唱出我的冤情如天大，唱出你们的同情似海深。啊，浩浩荡荡长江水，不及人民送我情。”
“还有众多不曾相识的父老乡亲，你们也为何来送我……哦，你是在丹阳岸上拉纤，现在从军了。你是在秋浦川里炼铁，炉火烘烤过的脸还是那么红。你是东林寺的老和尚，我曾听过你的暮鼓晨钟。还有这位老大嫂，你可是当年越溪的采莲女?曾经赠送我以莲蓬。……对，对，对，谁说我们不曾相识?你们都曾经走进我的诗中，难得你们还记得我。”
“我的娇妻，你不要再啼哭再难受了。你看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正义、公道自在人心。你看此情此景，我就不算虚度此生。屈平辞赋悬日月，我李白余辉也必将映千春。我的夫人哪！且视天涯若比邻！好吧，就让你兄弟宗璟，替你再把我送一程。”
放逐之路
五月里，李白在流放途中抵达江夏。江夏太守韦良宰是李白的老朋友，他让李白留下来在此休息了两三个月。
在八月，李白于流放途中抵达沔州，正好和朋友尚书郎张谓相遇。沔州地方官吏又留他们停留了月余。
九月里，李白在途中到达江陵。江陵郡郑判官和当地一些士人又留李白住了许多日子。
直到入冬，李白才到了三峡。
两岸的山，越来越高，起伏的山峦逐渐变得壁立如削。宽阔的江面变得越来越窄，无边无际的青天慢慢变成一条线。到了黄牛山下，看到那高岩间有一块巨石像人，背刀牵牛，人黑牛黄。船划了三天三夜，还能望得到它们。所以过往旅客们编了一首歌谣：“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在三峡中行船是多么的迟缓啊！是多么的艰难啊！真叫人把头发愁白了。李白在舟中于是写了《上三峡》一诗：
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
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
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
千里峡江竟然走了约两个月，直到次年春天，李白才到达奉节——古白帝城，再往前走就要南下黔中道——古夜郎了。
李白伫立在白帝城头，触景生情。他想起当年从这里走出三峡，下长江，东游金陵和扬州……那时的大唐王朝灿烂辉煌，繁荣富强；自己也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可惜“开元之治”竟如昙花一现。
后来国事日非，自己也每况愈下；再后来战乱开始，社稷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自己也陷于九死一生的处境。最后他惊奇地发现：他这一生的遭遇和大唐王朝的国运竟是如此的相似！
他抬头北望，不禁心中伤悲：“长安啊，长安，这个地方是你给我最大的希望，也是你给我最大的失望！你使我魂牵梦萦，又使我心伤肠断。我不知多少次下决心与你诀别，又不知多少次想回到你的身旁。贾谊被贬，屈原流放，哀吟泽畔，身死他乡，我恐怕也难逃如此下场。
峰回路转、朝廷赦免
李白正心想离开奉节，南下黔中道时，突然喜从天降，朝廷因旱灾赦免流刑以下的罪犯，李白也在其中。他高兴得几乎发狂了，跳了起来，他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他幻想马上就要再见太平盛世了。
朝廷既然赦免了他，就可能还要任用他。现在，李林甫已死了，杨国忠也杀了，高力士也没权了，堕落成汉奸的张垍也充军到岭南了……再也没有人嫉妒他，排挤他，陷害他了。那就赶紧回到江陵去吧！趁着郑判官还在那里。那就快点回到江夏去吧！趁着江夏太守韦良宰还没离开那里。他们一定会欢迎他的归来，他们一定会很快把他，这位从泽畔活着回来的屈原，荐举到朝廷上去，和当代贤豪共议恢复大业。
《早发白帝城》
于是李白在一个朝霞满天的清晨，登上了东去的小船，趁着新发的春水，飞也似的顺水而下，在船上写下了他的《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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