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几篇基本上都在说中亚与呼罗珊的关系,这一次我想写一点阿富汗的东西,尤其是中亚和阿富汗的关系。
从上述描述中可见,灌溉农业并一定会带来所谓的专制王朝,相反,在阿富汗的灌溉农业基础上,并没有形成过类似东亚的那种中央集权帝国,几乎都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更为常态的分裂割据状态所取代,度兰尼王朝也是这样的,更不用说早期的阿富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波斯帝国诸王朝的属地,就像越南一样,很晚近的时候才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而且这个独立区域长期处于分裂割据状态,根本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稳定的国家。其实阿富汗不仅和呼罗珊的器质类似,和中亚其他地区也很相似,但是阿富汗就没有突厥化,波斯化的程度也不太高。
之前我写关于阿拉伯帝国的内容里就经常提到“远东部”的问题,但是当时主要集中在马萨格泰地区(锡尔河流域),也就是阿拉伯帝国东北部的一带,对阿富汗则比较少提到。阿富汗东部的邻居很少,而且几乎不构成威胁,顶多在克什米尔一带与吐蕃等有小规模战争,但是高原基本就阻断了阿拉伯与吐蕃发生大规模战争的可能,南方的印度长期分裂,所以根本不会有威胁阿富汗的份,只有阿富汗的南下的份。事实上,普什图人本身就是从苏莱曼山向西向北的扩展到今天阿富汗山地的,原先的主体还是塔吉克人。塔吉克人其实是波斯人在远东部与土著的混合族裔。
波斯人在阿拉伯人入侵和突厥奴隶贸易之前在河中和远东部地区是占据经济和文化的优势的,所以塔吉克人本身就是波斯化的中亚土客融合的群体,因此从广义上说萨曼王朝和萨法尔王朝都是塔吉克历史的一部分。塔吉克人在突厥人南下过程中被挤压,逐渐从河中和远东部被排挤到“中央地带”,也就是喷赤河流域、阿赖山脉等地,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普什图人的北上,这和当时的环境是很不一样的。
在突厥军事奴隶贸易对于中亚的突厥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等篇中,我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这次可以把“突厥”南下的这个过程进一步梳理。因为突厥南下就把原先我们讨论伊朗史中的伊克塔问题联系上了,伊克塔本身是藩镇割据的最高级形态,突厥南下无疑使这种封建制度更加复杂化,比单一的承认地方头人弟煮还要麻烦。突厥人带来的是更原始的头人-附庸秩序下的土客政治融合模式。其实在新的地区也是这样,但是移动权的核心地位被产权的核心地位所取代,因此突厥军事贵族(古拉姆牙兵)的作用大大衰减,在这里需要做出妥协的反而是突厥人,而非当地的伊克塔封建主,因为在部落体制向农耕经济靠拢的过程中,原先的那种封建体制,也就是纯粹依赖人事政治的分封关系,人事关系是会逐步瓦解的,物权政治在这个转变中居于更主要的地位。所以我们看呼罗珊、阿富汗等农牧混合带,他们的部落实际上不是纯粹的那种突厥游牧部落,而是伊克塔在经过部落武装入侵后的一种伪部落,本质上还是伊克塔,只是名号上更强调部落这种因素罢了。
在这个伪部落融合进程中,突厥本身就得妥协,移动权本位向产权本位妥协,所以农耕成分的文化在其中占有优势。普什图人的北迁,其实和加兹尼王朝、古尔王朝在阿富汗与印度的征服都有关,就像沙俄在强迫割占外西北后强迫伊犁河流域的塔兰奇人道谢米列契省开垦荒地,这些地方就是俄国强占的地区,但是太荒凉没人干活罢了。你看现在的地图,普什图人的分布区,主要部分还是在巴基斯坦境内,巴基斯坦就是古代的印度河流域,这里的土居民众就是会耕作的,所以突厥人把他们从苏莱曼山和山脉东南迁移过来,十一到十二世纪正好是这两个突厥人王朝的时代,这也符合蒙古高原上游牧贵族把农人迁移到草原地带为自己耕作的习惯,突厥人把印度河的农耕居民到阿富汗的相对荒凉地带,也是一个道理。
普什图人北迁到阿富汗山地,这里本身的塔吉克人虽然强悍,但是相对于突厥人仍然是弱势的,后来是蒙古人,之后还有乌兹别克人、波斯人(纳迪尔沙),所以塔吉克人也不能在12世纪后的阿富汗居于主导地位。波斯化没有实现的原因,其实就和波斯人被突厥打败有关,如果塔吉克人稳住脚跟,阿富汗还是有可能在古代中世纪波斯化的,这就是文章开头问题的答案。与阿富汗同理,呼罗珊没有像中亚那样突厥化,也和移动权与产权本位之争也有密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