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二年(1645年)闰六月《清实录》卷十七记载:靖远大将军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相当于清军追剿闯王的总司令)奏报:流贼李自成亲率西安府马步贼兵十三万并湖广襄阳、承天、荆州、德安四府所属各州县原设守御贼兵七万,共计二十万,声言欲取南京,水陆并进。我军亦分水陆两路蹑其后,追及于邓州、承天、德安、武昌、富池口、桑家口、九江等七处,降者抚之、拒者诛之。穷追至贼老营,大败贼兵八次……
阿济格向皇上的奏折中特别提到富池口和桑家口两次战役。富池口是现在湖北阳新富池镇,此地的富池江畔有座半壁山,长江犹如一把巨大的利剑,将一座山劈成两半,一半留在南岸,另一半被冲到了北岸一个冲积沙洲上,两座山靠江的一面,都像刀劈一般,直插江底,江流湍急,惊涛拍岸,摄人心魄。留在南岸的那半壁伸进了江中,变化莫测的长江围绕此山形成了一个大的回旋,造成了长江中下游处最窄的一段江湾。古人有诗云:“突兀峥嵘半壁山,长江锁钥挽狂澜,巍然门户雄三楚,浪击风雷出险关。”
1645年五月中旬,老天持续下雨半月之久,不但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愈下愈紧。日久的雨,带着晚春寒意,细雨蒙蒙,江风怒号,侵袭着一路仓皇南下的大顺军队伍,以及繁琐杂众和无数的亲眷家属……无尽的雨,像是在为李自成和他带领的大顺军哭泣,哭他南柯一梦的悲怆和宿命。大顺军抵达富池口后,因敌情侦查不明,消息迟缓,错误地判断敌人要一天之后才能追到,所以决定当晚在富池口宿营。
令闯王没有想到的是,在起义之初“迎闯王,不纳粮”的广受农民欢迎的队伍,此时已经变成流寇式祸害地方的乌合之众,当地百姓自然恨透了军纪败坏,于是,当天晚上就有人向阿济格汇报队伍宿营情况、富池口一带的地理形势,以及李自成老营(御营)驻扎的地点,导致李自成的主力军遭清军夜间偷袭。
这天晚上,阿济格派一支数千人精锐骑兵,冒着连绵淫雨夜袭大顺军老营,直到清军逼近御营时,大顺军将士从梦中惊醒,仓促应战。李自成在亲兵的奋力保护下退到江边,这时江面上已经非常混乱了。清军的战船从上游疾驶而下,一部分战船从北面包围过来,江面上火把通明,炮声、厮杀声、哭喊声乱作一团,大顺军不少年轻的妇女都投江自尽,一部分人连同船只一起被清军夺去,大顺军的将士死伤无数,有的投江自尽,有的被俘了,向下游逃走的大约有200艘船。
富池口一役,虽然损失了大部队兵马,逃离阿济格包围圈后,李自成清点人数,还好,大将刘宗敏和军师宋献策等一大批骨干成员还在,对他当时的心境来说,留得青在,不怕没有柴烧,胜败乃兵家常事,几年之前不是也曾经遭遇惨败,打得只剩下十几个人,后来重振旗鼓东山再起。因此,他对未来充满信心。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次有二个不同之处,一是昔日的农民军与现在已经过上好日子的人不一样了,俗话说,由俭到奢易,由奢到俭难。原先想的是能果腹就行,将士们曾经打过大胜仗,进入了繁华锦绣之地、温柔富贵之乡,战斗力大打折扣。另清军不同于明军,尤其是阿济格这一路追剿闯王的兵马,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为前锋,打是“复君父之仇”旗号,“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其战斗力可想而知。
因此,清军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开足马力向西狂飙,追得李自成肝胆俱裂,抱头鼠窜,一路向南逃窜。这一天,如惊弓之鸟的李自成率领余部,逃到了离九江大约20公里的桑家口,人困马乏,又饥又渴,实在不能再走。于是,便在桑家口略作休息,打尖喂马,逃出来的200余大船随后也赶来会合了。
正在桑家口时,清兵也从水陆两路追来了,大顺军整队不及,仓促应战。准备与清军决一死战。清军疾追至谷口,见大顺军方环山而阵,即以精骑突入。节节败退的大顺军,导致军心和眷属一片混乱,李自成来不及组织力量抵制,率“残卒踉跄登山”而去。清军紧跟其后,李自成率大顺军,兵压瑞昌境,“至瑞昌罗城山,辎重委弃如山,妇女遗留数千”,“迷路过堰山,栈道如绳,险同剑阁,下临深渊,淹溺千余骑。”大顺军由亭子山西撤,打散的大顺军至“满布州境”,满布即兴国,阳新到通山一带。
是役,英亲王阿济格亲自上阵,他身高过丈,力大无穷,一脸大麻子,面目凶恶。还有吴三桂身负国仇家恨,看到大顺军更是咬碎钢牙,眼喷怒火。两人如狼似虎,如入无人之境,战斗异常惨烈。大清兵长驱直入,一直攻进李自成的御营,刘宗敏、刘芳亮等大将竭力抵御,掩护李自成和皇后突围。李自成在义子李双喜等亲兵的保护下终于杀出重围,一路败逃出四五十里,才把追兵甩在后面。
最终,在清军强大的攻势下,大顺军大部分溃散、死伤或是投降了,只有少数人拼死抵抗,掩护李自成逃走。泊在江边的船只大部分被清军所夺,连御船上的皇妃宫女,以及李自成随身携带的大批金银珠宝,都成了清军的战利品,主力损失殆尽。更令李自成痛心疾首的是,正是这桑家口一战,他的左右手大将刘宗敏和军师宋献策被阿济格抓走了。从此以后,李自成亲率的这支大顺军主力,再也不具备同清军进行大规模战斗的能力。
据相关资料记载:桑家口大顺军战死将领达四十余人,战舰被截三百余艘。此时,汝候兼权将军刘宗敏率部阻击掩护李自成撤退,在桑家口码头之间的浔阳江中船上被生擒,成了清军的俘虏。为了摆脱追兵,而李自成只带一小队十几个人马,翻山越岭,遁迹而行,向湖北通山与江西武宁交界的九宫山方向逃去,以图收集那里的残部,向湖南转进,自此不知所终,李自成从这一役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桑家口,其实是桑落口,就是如今九江县的新港镇和江洲乡,这个地方明末清初时叫桑落洲,唐代诗人胡玢的一首诗:莫问桑田事,但看桑落洲。数家新住处,昔日大江流。就记录了桑落洲的沧海桑田,也介绍了桑落洲的悠悠过往。由于当时清军阿济格部队入关不久,对九江本地的言语不通,在向朝廷汇报情况时,将桑落洲说成桑家口也属正常。
刘宗敏被捕之后,阿济格一方面命令部队展开全面搜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李自成,他料定李自成力尽势穷,必然藏匿深山,务必将他擒获,永绝后患。另一方面,他要亲自提审二把手刘宗敏。正在这个时候,吴三桂求见英亲王,他十分谦恭,首先对这次剿灭闯贼的功劳全部说成是阿济格的,对他谨表祝贺,接着说他父母及全家三十余口惨遭李自成和刘宗敏杀害,此仇不共戴天,尽求将刘宗敏交给他,将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万刀凌迟,生祭父母神主。那么,有人可能会问,吴三桂对刘宗敏为何如此之恨呢?
刘宗敏,陕西蓝田人,出身于十分贫困的家庭,明朝末年,正处于历史上的“小冰河时期”,连年大旱,百姓种田颗粒无收,到处都饿死人。他家在陕西黄土高原,遇上旱灾之年,就只能喝黄土渣子和西北风了。所以,后来他爹被贪官污吏催租逼上吊自杀,家里的壮劳力顶梁柱没有了,妈妈只好带着幼小的他四处乞讨,受尽人间苦难,好不凄惨。乞讨的生活实在难熬,妈妈又冻饿而死,后跟舅舅生活,成年之后学习打铁,慢慢地成长为一个强壮而又合格的铁匠。
后来,刘宗敏认识了闯王李自成,口号是“均田免粮”,这个口号很诱惑当时身无分文又没有宅基地的刘宗敏,而他打铁匠的身份更是深深的诱惑了李自成——那时候的兵器一般可都是铁打的,就缺打铁的。刘宗敏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他五金店小伙计的身份,愉快地加入了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手拉着手走向了揭竿起义之路。
1638年李自成在陕西潼关被孙传庭打得落荒而逃,败得很惨,仅率刘宗敏等十八骑突围,连老婆孩子都来不及管,跑到秦岭的商洛山中藏起来。而这时已经很有能力的刘宗敏,全力帮助李自成收拾残兵,继续打铁造兵器,极力收拢难民扩充队伍,重振旗鼓,为李自成的东山再起立了大功。
由于刘宗敏力大无穷,武艺高强,在战斗中身先士卒,指挥能力也越来越强,多次打败出奇制胜,沉重地打击了朝廷官军。李自成登基称王后,因为功劳最大,被特地加封为——“权将军”,后又被封为汝侯,推翻明王朝后,进了北京他节制文官,并主持了对明朝官吏的“拷饷”。不管好坏的官员,只管收钱,杀了不少人,前后共获白银七千万两,铸成银饼,约数万块,后来用骡车运到了西安。不过后来这些钱全部归了阿济格。
打下了北京后李自成当了皇帝,刘宗敏封为汝侯,这名生长在西北高原的铁匠,泥腿子成了开国功臣,特别是他手下的那些饥寒交迫、腹不裹食的农民大军,从黄土高原狂奔而下,为的就是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其彪悍的战斗力化作了最原始的野蛮,他们踹开各家各户的房门,翻箱倒柜、掘地三尺搜罗金银财宝把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府中的小姐太太掳到乱糟糟的军营,变着法子玩弄;把青楼红粉追得满大街乱跑,成为士兵们发泄的工具。
尤其是刘宗敏早就听说过京城第一美女——陈圆圆的大名,既然拿下了京城,所有人都是他刀下鱼肉,他为所欲为了,果不其然,他在喝醉酒后,闯入吴府,强行霸占了陈圆圆!这个无脑的行为从此给他埋下了祸根,吴三桂勾结清军入关,在山海关大败大顺军,李自成和刘宗敏苦战不支,一直败退桑落口,这也算是落了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结局。一代乱世枭雄,生命的轨迹就此戛然而止!
不过,阿济格审问刘宗敏时还算是比较客气的,他看刘宗敏是条汉子,拒绝了吴三桂交给他审讯并要使用酷刑的请求。决定用弓弦勒死,在清初时期,没有再出现用三尺白绫,一对些比较体面的死法就是用弓弦,比如努尔哈赤的大妃、阿济格的母亲阿巴亥就是用弓弦勒死的,算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全尸。
轰轰烈烈的李自成农民起义失败了,作为二把手刘宗敏的遭遇和结局令人唏嘘,站立在他兵败被俘的桑落口长江边上,触摸、回望那段轰轰烈烈的历史时,耳边似乎依稀可闻隆隆炮声,惨烈的战争场面也在脑海中渐次浮现,久久挥之不去……曾经的辉煌,最终败亡。李自成和刘宗敏,两位失败的英雄,被这滚滚东去的长江之水淘尽在远处的青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