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白银,救中原财乏于水火之间,流海陆商船于旦夕朝暮。兴东亚贸易,造战火纷争,促明清迭替。在这场利益的游戏里,孰胜孰败,且听分解。
一、铜钱宝钞积弊 路将何去何从
1、钱钞制度混乱 通货膨胀愈烈
在明朝初期,沿袭了元朝的钞票制度,禁止用白银交易。
而后,明太祖设立宝源局,专门铸造铜币。起初,铜钱的背面都铸着“京”字。到了后来,宝源局简省了铸“京”字的步骤,然而民间却只认有“京”字的铜钱。于是铸造局就制造了许多“小钱”,以便民用。
当时,有关部门责令百姓,交出手中的铜器以供铸币。庶民们不得不毁掉家中的器物,颇受其苦。而商人却沿用了蒙古人的旧制,用纸钞进行贸易往来,不用铜钱。
铸币局擅改铜钱样式,以致度量多变,此为一乱。私器公用,劳民伤财,此为二乱。商民用币,难以统一,此为三乱。
然时之久也,乱而未尽。
又过了二十年,明代改以大明宝钞与历代钱兼行的策略,却造成了严重的物价起伏与通货膨胀。
就此,《明史·食货志》中有叙:“时两浙、江西、闽、广民重钱轻钞,有以钱百六十文折钞一贯者,由是物价翔贵,而钞法益坏不行。”
由此可见,明朝时期的货币制度屡易屡更,并无定数。
面对如此积弊已久的大事,上位者讨论的却多是琐碎的细节。比如铜钱的背面应该用金线勾勒、用火漆铸焊,钱币光滑的边缘还要用圆炉去熔磨。
工匠们觉得这流程过于繁琐,太耗费财力,于是干脆不用圆炉,而改用骨角和铜铁这些省事的材料去打磨铜钱。还在铸币过程中,擅自掺杂了铅和锡这种粗劣的金属,导致铸出的钱币轮廓粗糙,色泽暗淡。以致“奸伪仿效,盗铸日滋,金背钱反阻不行”的恶劣后果。
更换货币越频繁,商贸市场的钱财流通就越混乱。百姓得到今日的钱钞后,唯恐明天又颁布了新的旨意,将今天的货币作废。于是愈更愈乱,愈禁愈疑。针对此现象,高拱亦上疏说:“钱法朝议夕更,迄无成说。请一从民便,勿多为制以乱人耳目。”
2、开银矿引盗无数 诸臣力陈其弊
采矿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由中官权贵把持,大肆敛收矿税,苛索底层贫民。白银本就稀缺,更不禁如此消耗盘剥。
山西巡抚魏允贞上言:“方今百姓困敝,而嗜利小人,借开采以肆饕餮。倘衅由中作,则矿夫冗役为祸尤烈。至是而后,求投珠抵璧之说用之晚矣。”
作为河南巡按的姚思仁,亦就开银矿一事总结了许多弊端:“今矿头以赔累死,平民以逼买死,矿夫以倾压死,以争斗死。及今不止,虽倾府库之藏,竭天下之力,亦无济於存亡矣。”
开矿不仅会引来矿盗聚首于此,残害百姓;还会使黎民摈弃农耕,受暴政戕害;最后让国家陷入粮食缺少、饿殍遍野的结局。
钱钞多壅,而开矿多弊。内需虚空,明朝的商贸之路,又将走向何方?
二、繁景驰东亚贸易 白银成世道宠儿
1、西葡日大行海贸 白银满溢商船
在明朝,银产量不足,难以给养官民所需,几成当时财政待解的首要难题。
恰逢当时,西方各国纷纷开拓海上之路,急剧扩张殖民版图。其中,葡萄牙倚仗建制精良的海军舰队,势如破竹地称霸海洋。数艘巨船犹如一柄柄所向披靡的锋锐利刃,贯穿鲸波与涛浪,直捣美洲的富饶资源。他们开采墨西哥和秘鲁的银矿,以船只装载着这笔天降之财,纵横于广袤无垠的汪洋。
直至1516年,葡萄牙的商船与我国福建隔海相望。它如一道孤鸿片影,在史册上掠过一尾浓墨重彩的刻痕,亦赋予了明朝千载难逢的贸易契机。
明朝于是以镂纹精美瓷器、回甘浓郁的茶叶,以及细滑如水的丝绸作为交换,赢得葡萄牙人带来的滚滚白银。
综合实力与葡萄牙不分轩轾的西班牙,同样匮乏金银,他们则将虎视眈眈的目光觑向玻利维亚。
为得利益,西班牙人大肆奴役当地土著,进行昼夜无休的挖掘与开采。无数金银垒叠成山、熔成锭块,经南美远赴菲律宾,再纵穿狭海、抵送我国东南各省的河湾。
在开采的数十年间,西班牙从美洲得到了总计约达18600吨的白银。其数量之庞大,后备之惊人,使西班牙一度居于明朝白银通货的重要地位。
但事实上,来源于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白银供给量,远不及日本一国。
在《白银资本》一书中提及,日本出口到中国的白银数量,几乎是美洲的六到七倍。
为满足幕府海外贸易的资金需求,处于日本大田市的石见银山作为主要银矿储备。在开采高峰期,其一处的产量就占全球总比的三分之一。
这大批的白银输出,不但加快了日本由分裂到统一的进程,还引发了诸多利益纠葛。这也为今后中日双方的复杂关系,埋下了草蛇灰线的一笔。
2、僵滞困局顿开 白银盛行华夏
正是源源不断从海外运送来的白银,使得明朝混乱已久的货币制度,出现一丝可喜的转机。
巡抚林富,曾上言奏疏:“今许佛郎机互市,助国裕民,两有所赖,此因民之利而利之,非开利孔为民梯祸也。”
“佛郎机”即是中国明代对于葡萄牙的称呼。林富认为,与外国通商不仅能充盈国库、厚补军饷,更能促进粤西的商业发展,进而跃升商贾和庶民的生活水平。总体利大于弊。
从此以后,明代准许葡萄牙人在福建、香港、澳门等地往来商贸。还专门增设了市舶司,以了解外国商人的情况。
与此同时,白银流入国内的现状,也激发了明代官吏的思考。
天启元年,给事中甄淑言:“其法,以银额为主,而通人情,酌土俗,颁示直省。每岁存留、起解各项银两之数,以所加饷额,按银数分派。”
甄淑首度提出以白银实行分配的设想,夯实了功不可没的基石作用。
随着白银的普及,到嘉靖四年时,出现“钞久不行,钱亦大壅”的局面。白银作为专用货币,渐盛于民间。
到了嘉靖十年,由张居正引领“一条鞭法”的改革。具体来讲,就是所有的赋役负担,除了必须征收大米麦子的项目,其余一律按银两折收。
此举不但加速了白银的流通,而且日臻完善了度量衡制,使明朝国库达到前所未有的富足状态。
三、累月矛盾激化 战争一触即发
1、勘合贸易局限 日本欲壑难填
东亚贸易带来繁荣,亦招来灾祸。《明史·食货典》中有载:“洪武初,诸国皆恭顺,任其时至入贡。惟日本叛服不常,故独限其期为十年,人数为二百,舟为二艘,以金叶勘合表文为验,以防诈伪侵轶。”
“堪合表文”,就类似于今天的执照签证。不光限期限数,还要防伪表文,足可见倭人的谲诈难信。
然而,纵是如此严苛的规定,亦无法遏制倭人贪图利益的心。
在宣德初年的一次上贡中,日本使臣除了原有的贡品外,还夹藏了近十倍的私货,并要求明朝把这些私货按照旧制兑换成钱银。
明朝的礼官回复说:“宣德间所贡硫黄、苏木、刀扇、漆器之属,估时直给钱钞,或折支布帛,为数无多,然已大获利。今若仍旧制,当给钱二十一万七千,银价如之。宜大减其直,给银三万四千七百有奇。”
日本使臣不满意三万的数字。于是明朝廷又给了几万白银,他们还嫌少,还要赏物。于是朝廷又给他们加赐了千五百的布帛,他们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白银作为通用货币,在纳贡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利益联结作用。而正是明朝廷害怕“失远人心”,一次次地纵容,才助长了日后海寇的跋扈势焰。
2、日商流离成寇 犯我东南沿海
洪武二十五年,北朝统一日本。大批南朝的商人、浪人失去故土,被迫游离海洋。他们组成寇帮,潜匿于海岛之上,频频侵扰我国沿海。
《明史·日本传》中有云:“时贼势蔓延,江浙无不蹂躏。新倭来益众,益肆毒。每自焚其舟,登岸劫掠。”
而面对这样猖獗的杀掠行径,明朝的船备却极其疲敝,海军队伍也十分虚软。但凡遇到海上警报,官兵则现招民用渔船,守卫在岗哨区。一见到贼寇的船只来了,总是“望风逃匿”。因此,每每不敌海寇的掳掠。
似此烧杀,逐岁愈甚。直至万历二十年,丰臣秀吉统一了日本,长达数年的割据分裂终于宣告结束。
丰臣秀吉颇具经济头脑,正是他改良了采矿冶金的技术,令日本的金银产量激增暴涨。也恰恰是白银出口所带来的雄厚利润,浇筑了日本军备的强硬财力后盾。
在饱尝东亚贸易带来的经济盛况之余,丰臣秀吉野心不减,妄图借朝鲜为跳板,吞并中国。在潜心谋划数月之后,他终率万余精锐日兵,一举攻破釜山。
万历朝鲜战争就此爆发。
四、总结
明朝钱钞机制的弊端,引发白银的需求。而随开矿接踵而至的暴利与剥削,又使白银采不足数。
白银自匮于内,而必受制于外。因东亚贸易纷涌而入的巨额白银,仅成喧嚣假象。当西荷战争爆发、德川幕府闭关锁国以后,华夏的海上银路被迫中断,明朝出现了岌岌可危的“银荒”之象。
白银其势,由盛转衰。挽救了明朝危机,也造就了一代的覆灭。纵使白银成就了东亚商贸的煊赫荣光,也终究难敌,为利熏染的卑劣人心。
参考文献:
1、《明史·食货志》
2、《明史·日本传》
3、《白银资本》
4、《全球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