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扫地王四部,统步军有七八万之众,绵延近百里,旌旗蔽空,甲光耀目。队伍所过之处,人畜践踏,明朝的官员们见了,无不骇然变色,不知所措。
一天,李自成坐在马车上,感到有些疲倦。这几天连续攻城行军,又要处理许多军中杂务,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只好趁行军途中稍稍打个盹儿。
恍恍惚惚之中,他独自一个人走到一片松树林中。那些松树,看样子差不多有几百年了,枝干妖虬,粗有十围,都是参天的巨木。他从没来过这里,心里感到有些诧异,便试探着往前走去。
他正行走间,天气变了,悲风四起,松涛怒号,阴云翻滚,寒气逼人。天色阴惨惨的,令人不寒而栗。李自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些恐怖的感觉。好在他自来胆大,也不十分畏惧,继续向前行走。
那天色越发地黯淡下来,狂风鼓荡,参天的松树发出凄厉的声音,仿佛山崩海啸一般。李自成忽然看到松林的正中,有一片金色的光芒。
他顺着那光芒走去,果然看见林间有一片空地,空地的正中,是一个金光夺目的小鼎。李自成一点也没有考虑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走上前去把那宝鼎拿到手中,仔细端详起来。
那小鼎约摸有一尺来高,精美绝伦,巧夺天工。李自成见了满心欢喜,爱不释手。他抬起头来,忽然见一个人飞也似的奔来,快捷至极,就如同鬼魅一般。
那人边跑边喊:“放快下,那是我的东西!”说着抢到李自成面前,伸手来夺那宝鼎。
李自成楞了一下,见那个人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他本能地将手中的宝鼎向怀里拢了过来,那人一把抓空。
李自成在暗淡的天色之下,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能大致辨得出他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裤,披着一件朱红色的斗篷。他高声喝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什么话也不说,上来就抢?”
红衣人道:“你这贼坯子,偷了我的宝鼎,还强词夺理,着实可恶。”
李自成道:“怎么知道这便是你的东西?”
红衣人道:“我说是,谁敢说不是?你赶紧将宝鼎还我,我饶了一条小命。如若不然,我要杀了你的全家,还要灭门九族。”
李自成听那人这样蛮不讲理,大言欺人,禁不住怒火上撞,冷笑道:“哼,你以为你是谁,敢来杀我。就是那崇祯小子,要杀我李自成,也要费一番周折。你以为说一通大话,就能吓住我吗?”
红衣人见李自成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暴跳如雷,跳起来又朝李自成袭来。李自成见他身手不错,不敢怠慢,和红衣人站到一处。
那宝鼎颇为滞重,李自成一手拿着它,一手与红衣人搏斗,腾空转身,十分不便。他索性将它放回原处,转身再来和红衣人较量。
红衣人见李自成放下了宝鼎,急忙扑上来抢夺,被李自成当腰拦住。红衣人束手无措,只得放弃了宝鼎,再与李自成周旋。
两个人轻身格斗,红衣人哪里是李自成的敌手,不大一会儿,他便败下阵来。红衣人见敌不过李自成,只得长叹一声,逃了开去。
李自成见红衣人逃了,便回身来取那宝鼎。正弯腰之际,耳边一声巨响,仿佛一个惊雷在他身边炸开,震得他头脑“嗡”的一声,仿佛有千万只苍蝇在他的耳边乱飞乱撞。
李自成睁开了眼睛,原来刚才做了一个梦。不过那最后的感觉却清楚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他有点不舒服,接连打了两个寒战。
天色阴暗下来了,已是黄昏的天气,狂风吹得他身后的大旗呼啦啦作响。他抬头看看天空,阴云密布,正是他梦中的天气,与他未沉睡之前的天气殊不相同。李自成总觉得刚才的景象仿佛跟真的一样,心里暗暗感到奇怪。
这时,有探报来报,说此地离凤阳府只剩70里的路程。李自成听了,开怀地笑了,且精神大振。他亲自策马来见高迎祥和张献忠,三个人尽皆喜形于色,明天就能杀到朱元璋的老家了,那将是何等令义军振奋,灭朝廷气焰的快事!
此刻的凤阳府,却乱作一团。留守朱国相,知府颜容暄闻得义军占了颖州,连夜奏疏,向朝廷及抚按告急。另一方面,督率留守官兵迎敌。
凤阳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发迹之地。朱元璋就生长在流经凤阳的一条小河——濠水岸边。
他幼时,父母兄长俱亡,孤苦无所依,入本地皇觉寺做了和尚。后来天下大乱,朱元璋乘势而起,一帆风顺,竟当上了皇帝。人们追本溯源,认定他父母的坟头正好是真龙穴地。朱元璋的兴起,全是因为父母坟地风水好。
他本人也深信不疑,登基后特在凤阳驻防官兵万余人。他重新修筑了父母及兄长陵墓,并建城将陵寝、享殿及他出家的庙宇围了起来,称皇陵城。
设护陵太监一员,监理这一带的军情民政。另外,又设两淮巡抚一员,驻淮上,统率两淮州县驻防标兵,保卫凤阳府,兼督漕运。因为朱元璋笃信凤水,遵从风水先生的教导,并未在凤阳建筑城池,恐怕阻了龙脉。所以凤阳尽管富庶繁华,却没有城池保护。
估计朱元璋怎么也没有想到,若干年后,家乡凤阳会被一股农民起义军占据。
留守朱国相思量凤阳易攻难守,便亲自率领两位副留守及七位指挥,统兵3000迎着义军来向,前来决战。
在这天傍晚时分,却在皇陵城里发生了一件怪事。这天,负责守陵的一队官兵,正巡查到护陵的松柏林外,忽见林中有一个黑衣人,正与一个红衣人互相殴斗。这时候忽然间风云变色,天光暗淡,狂风怒号,将那一班军兵吓得毛骨悚然。
虽然这样,他们也不敢逃命。因为这陵寝重地,不准任何人踏进一步,现在竟然有人在里面打斗,将来上司追查下来,恐怕罪责难逃。
这群官兵哆哆嗦嗦地看了半晌,最后见红衣人战败,黑衣人在后面追得甚急。有一个官兵心里一急,点响了手里的火器,只听“呯”的一声,硝烟散后,那两个人瞬忽间失去了踪影。
这群军兵刚刚松了一口气,却猛然间感到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他们慌忙趴到了地上,震动的感觉更明显了,一次比一次震得更加厉害,总共震动了十三次。
随着这令人心惊的震动,皇陵方向传来悲号之声。那声音既不是风雨雷电的自然之音,又不像从人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而凄惨,令人心悸,令人心酸,那一班护陵官兵无不骇然变色,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地震停了,那悲号之声也渐渐小了,最后也没有了。凤阳府的军民人等,都被这震动和悲号吓住,人人惊异非常,都说这不是吉祥的兆头。
且说这凤阳府守陵太监杨泽,久居大内,只知道谄上欺下,作威作福。后来被派作守陵太监,远离了皇上皇后,便自以为至高无上,从此肆无忌惮,任性胡为。
他克扣军饷,滥征捐税,贪诈无厌,暴虐非常。在凤阳的百姓与官兵之中,激起极大的义愤。这些百姓听说义军要来,家家户户暗地里拍手相庆。有的人偷偷地离开凤阳,来迎义军,要为义军引路,直捣凤阳府。
漕运总督杨一鹏,巡按御史吴振缨接到告急文书,惟恐皇陵有失,连夜督了人马由淮安来救凤阳。官军出发不久,高迎祥等已率义军迫近了凤阳。
凤阳留守朱国相亲率3000兵马来阻挡义军,与义军前锋在上窑相遇。义军此前一路顺风,所向披靡,骤遇朱国相,大出意外,一时间溃不成军,被官兵斩杀了不少。
不过后面的义军源源不断地赶来,朱国相寡不敌众,最后自刎而死。他的3000官军也随之全军覆没。
义军消灭了朱国相的队伍之后,再没有遇到任何有效抵抗,浩浩荡荡直扑凤阳。
这一天是正月十五。从大清早起,就起了漫天的大雾,那雾将偌大的一座凤阳笼罩得严严实实。朱国相战败自刎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凤阳的官兵百姓,虽然早就听说义军要来,但义军此刻到了哪里,前方战况到底怎样,谁也不清楚。
老百姓受够了杨泽的鱼肉与盘剥,并不担心义军的到来,心底里反而盼着义军早一点到,好杀几个平日为非作歹的官,替百姓出气。凤阳的守军并不想抵抗义军,他们受杨泽的苛虐也由来已久。
就在不久前,一次小规模的兵变里,一部分官兵还趁乱杀死了倚仗杨泽的势力,欺压士卒的卫指挥侯定国。早有士兵扬言,要在元宵节里应外合,占据凤阳城。所以尽管山雨欲来风满楼,凤阳的街市依旧人声喧沸,笙歌盈耳。
当年朱元璋为置凤阳府,迁来不少全国各地的豪富之家,是以凤阳虽置府时间短暂,却富庶繁华,名闻天下。现在这些富室豪族,不少已经败落,而凤阳的富贵气象却丝毫不减。
这一天又正当元宵佳节,这些醉生梦死的人们,没有将义军压境的消息放在心上,依旧计划着观灯赏月,吃喝玩乐。
人们都沉浸在表面的太平景象中,义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趁大雾开进了凤阳城。
“流贼进城啦!”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井然有序的街道登时秩序大乱。人们并没有细想这话的含义是什么,只是为一阵恐慌的气氛和心理驱使,匆匆各奔还家。
有人急急地来到知府衙门,报告义军杀到的消息。杨泽与知府颜容暄正在后堂饮酒闲聊,听了来人禀报,勃然大怒,嫌他谎报军清,惑乱民心,打搅了他的雅兴。
他将那报信的人痛加责骂,而后吩咐将他臭揍了一顿了事。
这桩事情完了,两个人的兴致清淡了不少。颜知府吩咐,继续摆酒,又召来几个歌舞伎,佐酒行乐。杨泽到了凤阳这么多年,仗着自己是京城派来的,觉得仿佛有半个钦差大臣的身份,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他出宫也有些年头了,但是对于凤阳的风俗民情,军政大事一窍不通,只学会了两件事,就是要银子,听奉承。他早听人报告义军的浩大声势和兵锋指向,却并不相信,以为凭了皇帝的威严,这般流贼自然会烟消云散。
这时,又有军兵来报,说义军已经攻下了鼓楼。颜知府虽不是清官,却比杨泽明白事理,一听这番禀报,大惊失色,忽忙向杨泽问计。
杨泽此时似乎也意识到危险的临近,便扯着嗓子尖声说道:“颜大人,要不怎么说你没经过大事呢。这几个流贼土寇,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待咱家明日拜表进京,奏明了皇上,还不把他们千刀万剐。”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如今既然府城已来了贼寇,你且随咱家到皇城避一避。那里是太祖父兄陵寝所在,哪一个胆大包天的恶贼敢去冒犯?”
颜知府听了,想想也只得如此,便拱手道:“杨公公神机妙算,卑职佩服得五体投地。请公公先行,待我安置好家眷,前来皇城中避难。”
杨泽听了这一通奉承,身心通泰,道:“颜大人,那咱家便在皇陵城里候着了!”
颜容暄急忙道:“杨公公请!”
杨泽趁着漫天大雾逃到了皇陵城,等到颜知府稍迟了片刻再要逃出府城时,却为时已晚。义军大队人马已经开进了凤阳城,守卫的官兵闻风而降。那些军兵平日吃够了贪官污吏的欺压盘剥,这时得了报复的机会,便纷纷自告奋勇,前来捉拿他们痛恨的大小官员。
颜知府正携着家眷,向凤阳府西南的皇陵城进发,迎面被一支队伍拦住了去路。他听语气不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丢下一大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家小与仆从,以及作知府几年来搜刮的金银细软,单身一个人逃了开去。
幸好其时大雾迷漫,对面的义军又没注意到这气派的仪仗,必定是一位高官,知府大人便在混乱中逃脱。
义军轻轻巧巧占了凤阳城,老毛病发作,便又在凤阳城里焚掠起来。凤城既为中都,便不是一般州府城市可比的。
此地的富室,大多是一二百年的礼乐之家,平时吹弹歌舞,吃穿玩乐,都精巧雅致,讲究多多,比之一般村野富户,或是平常州府暴发的商贾,自然有天地之别。义军士卒多是饥民边兵,哪曾见过这样富丽奢华的城市。
他们撞进那些高门大户,只知道哄抢金银财宝,对那些名家字画,古玩器具,都不屑一顾,随手摔砸,反而遭塌了不少。这些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容貌端庄秀丽,举止风度与寻常女子都大不相同,她们理所当然也成了争夺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