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胁父杀兄之后,皇位已经如同探囊取物,为了实现和解,也可以说让双方都有台阶下。李世民十分怪异的「跪舔」老皇帝李渊的乳头,相拥哭了一场,以唤起父子亲情。李渊也知道,他除了和解也是无路可走。
毕竟以中国古代「以孝为先,以孝治国」的价值观,「杀兄弟」和「杀父亲」所面临的舆论压力是不一样的。李世民也根本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
见《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一·唐纪七》武德九年六月记载:
上乃召世民,抚之曰:近日以来,几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号恸久之。
(「投杼」是一个典故,出自《战国策》卷四〈秦策·秦武王谓甘茂〉,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意思很相近。)
南开大学历史系教授闫爱民认为,李世民「吮吸老爹的乳头」怪异行为,是中国古代「产翁」和「乳翁」习俗的遗留,也就是女人生子以后,男人要象征性的当产妇卧床(产翁),后来渐渐演变成给象征性的给孩子哺乳(乳翁)。【注1】
这几天,就这个问题我看了很多很多中英文的人类学、民俗学文献,下面我就以闫爱民教授的论文为基础,结合我看到的一些文献材料,谈一下这个问题。
(二)
据古代文献记载,唐宋时代我国周边的少数民族——獠、越、苗,就有「产翁」的习俗,如:
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一○》引唐房千里《异物志》:獠妇生子即出,夫惫卧,如乳妇,不谨则病,其妻乃无苦。(「獠」即「獦獠」,大致演变成今天的仡佬族)
《太平广记·卷四八三》中「獠妇」条引唐尉迟枢《南楚新闻》:
南方有獠妇,生子便起,其夫卧床褥,饮食皆如乳妇。稍不卫护,其孕妇疾皆生焉。其妻亦无所苦,炊爨樵苏自若。
又云:越俗其妻或诞子,经三日便澡身于溪河,返,具糜以饷婿。婿拥裘抱雏,坐于寝榻,称为产翁。其颠倒有如此。
清李宗《黔记》载「郎慈苗(今贵州威宁一代的一只苗族)」:妇人产子,必夫守房,不逾门户,弥月乃出。产妇则出入耕作,措饮食以供夫乳儿。
马可波罗游历中国的时候,在西双版纳也看到过傣族的「产翁」现象,明代学者钱古训的《百夷传》也有提及:
「苦娃达(Couvade)」一词来自拉丁语,人类学有「产翁」、「代孵、伏巢」多种叫法。【注5】
男子其所以装产,因为它要使人相信他也是生小孩子的人……男子装做怀孕分娩,好像这样就可以证明孩子是由他做父亲的所生的,而有权按父系来计算亲属关系。
产翁的习俗,就是由母系氏族制度向父系制度之一个过渡状态的表征。……产翁的习惯,是男子用来夺取女子财产和她的品级之欺骗的手段之一种。
综上所述:
目前的人类学和民俗学认为,「产翁制」的习俗是上古氏族时代原始婚俗遗留,从母系社会过度进入父权时代,父亲以假装生孩子、坐月子、奶小孩的方法,从母亲那里取得对孩子的主要权利。
其次,也是男性试图「入侵」女性的绝对优势领域——生育,从而提升社会地位。
(三)
所以,「产翁制」不分地域、民族、文化,普遍存在於人类社会中,华夏民族有这习俗遗留也是合情合理的。虽然文献记载很零星,但我们仍然可以看出一鳞半爪。
《山海经·海内经》中记载「鲧复生禹」的神话,《楚辞·天问》也记载「伯禹愎(腹)鲧,夫何以变化」,很多学者都认为「鲧之生禹」神话,象征母权制向父权制演变过程中出现的「产翁制」。【注6】
闫爱民教授认为:
华夏民族的「产翁」习俗,至少在唐代以前还存在。唐代以后,那种装模做样「生孩子、坐月子」习俗渐渐遗失,留下了「象征性哺乳」的「乳瓮」习俗。
「乳瓮」习俗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审美观:以男子多乳、大乳为贵吉之征的「尚乳崇拜」。【注1】
比如:
南朝民谚中「男性哺乳」的说法。
梁朝始兴王萧儋有德政于地方,天监七年冬,梁武帝征召其还朝。其治下民众依依不舍,为之作歌日:
始兴王,民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
荆土方言谓父为爹。梁之民谚「民之爹??何时复来哺乳我」,其所反映的始兴民人将始兴王比为父,其对始兴王的依存之情,正是太宗「跪而吮上乳」句义的最好注脚。
中国古代文化中有「男性尚乳」的习俗。
中国古代男性以「大乳房」为美,今天男性「大乳症」和「多乳」是畸形,在古代,和硕大的大「耳垂」一样,被认为帝王之像。
《新唐书·高祖本纪》李渊有三个大乳房:「仁公生高祖于长安,体有三乳」。
可见李渊患有「多乳症」。
以今天的眼光看,这属于畸形,但在当时,是贵吉之征,是值得炫耀的的异征:
(多乳症也叫副乳,是先天性畸形中最常见的一种,在亚洲人中,其发生率为1%~3%,另有报道为6%。男女均可发生,女性多于男性,常与遗传及家族史有关。【注7】)
史书记载周文王有四个乳头,古来就被视为「吉征」和「大仁」:
《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文王龙颜虎肩,身长十尺,胸有四乳。
《淮南子·修务训》: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
《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天将授文王,主地法文而王,祖锡姓姬氏,谓后稷母姜原,履天之迹,而生后稷,后稷长于邰土,播田五谷,至文王形体博长,有四乳而大足,性长于地文势。
《宋书·符瑞志》:(文王)龙颜虎肩,身长十尺,胸有四乳。太王日:吾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
唐李出自鲜卑,鲜卑族男性也有「尚乳」的价值观。
比如东晋十六国时期鲜卑族首领拓跋什翼犍(318年-376年),之所以能被推荐为「代王」,就是因为「虎背熊腰」加「垂席大乳」,见《魏书》的记载:
《魏书·序·昭成帝纪》:身长八尺,隆准龙颜,立发委地,卧则乳垂至席。烈帝临崩顾命日:必迎立什翼犍,社稷可安。
综上可见,「大乳」和「多乳」,之所以是古代统治者值得炫耀的身体特征,正所谓「爱民如子」,古代家国同构,「乳子」隐喻「乳民」。
所以,古人认为王者大乳,仁政爱民,安民定邦。这正是「乳瓮」习俗的痕迹。
(四)
好,说道最后,总结一下,综上所述:
在人类社会中,曾经普遍存在一种奇怪的古老习俗「产翁制」,男性扮演女性生产养育后代的「cosplay」:生育、坐月子、喂奶。
华夏汉族「产翁制」消失比较早,到南北朝隋唐时期,仅仅留下了「乳瓮」习俗——在孩子的幼年期,男人象征性的给孩子哺乳——有奶可以当娘,无奶可以当「奶爸」。
到了唐以后,「乳瓮」习俗在中原地区就逐渐淡漠、消失了。
那么,李世民「跪而吮上乳」,正是唐代「乳翁」的风俗,李渊应该象征性给李家三兄弟当过「无奶」的「奶爸」。
所以,李世民这么一跪舔,父子之情、舔犊之爱也就油然而生,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无奈的逢场作戏?还是对手足相残的寒心彻骨?也许都有。
之后,在李世民的胁迫下,李渊下旨将李建成、李元吉的后代,自己的孙辈,统统都斩草除根,然后李世民逼迫李渊退位。
无情最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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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阎爱民.(2004).《资治通鉴》“世民跪而吮上乳”的解说——兼谈中国古代“乳翁”遗俗.中国史研究(3),73-78.
程德祺.(1982).略谈产翁习俗——兼释“伯禹愎鲧”.宁夏师范学院学报(3),32-36.
维基百科词条:Couvade_syndrome,from: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ouvade_syndrome
程林盛.(2011).探秘原始遗俗“产翁制”.百科知识(17),61-62.
肖发荣.(2004).“产翁制”与早期社会组织演变.贵州民族研究(2),11-16.
翟振业.(1994).《天问》中所见的产翁习俗.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37-38.
维基百科词条,副乳,from: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89%AF%E4%B9%B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