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载(公元757年)末,随着两京的光复,再加上史思明的归降,曾经笼罩大半个唐帝国的安史之乱宣布告一段落。
年末,唐肃宗李亨做了两件大事:一是论功行赏,册封并擢升了平叛期间的所有立功之臣;二是秋后算账,处罚了一批两京失陷时投降的朝臣。
而在平叛战争中英勇捐躯,壮烈殉国的烈士,皆被追认为功臣,本人追赠官爵,子孙恩荫授官。
这些人的荣誉是他们拿命换来的,受赏也是当之无愧的。但是,有一个人的奖惩却引起了满朝文武的极大争议。挺他的人认为他功勋卓著,足以名垂青史;而贬他的人则认为他毫无人性,因为他吃人!
直到今天,此人依然是很多历史爱好者茶余饭后的话题,关于他的功过,仍然是众说纷纭,难有定论。
这个千古争议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在睢阳之战中一战成名的张巡。
睢阳之战
至德二年正月,即位不久的安庆绪为了打开唐朝的赋税重地,决定进军两淮。为此,他任命尹子奇为河南节度使,命他尽快攻下睢阳。
尹子奇上任后,以极快的速度集结了十三万大军,兵锋直指江淮的门户睢阳。得知叛军大军压境的消息,睢阳太守许远立即向张巡告急。
正月末,张巡放弃守了将近一年的雍丘,带着仅有的三千人进驻睢阳。他的人马加上许远的三千八百人,总共不过区区六千八百人,而这六千多人即将要迎战尹子奇的十三万大军!
在双方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张巡等人并没有退缩,而是坚定信心,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历史上著名的睢阳之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对于张巡来说,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对于手握十三万大军的尹子奇来说,此战也将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战斗伊始,随着尹子奇的一声令下,十三万燕军如潮水般的涌上了睢阳城头。
看这架势,仿佛一天就会把小小的睢阳城淹没。
燕军声势浩大地扑了上来,人人都争先恐后地进攻着,在他们眼里,拿下睢阳城只是轻而易举地事情。但他们忽略了一点,今天的睢阳城头上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张巡!
有他在,由这六千八百名士兵组成的人墙将变得坚不可摧,燕军想要靠近一步,都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在张巡的亲自指挥下,唐军昼夜苦战,一次又一次击退了燕军猛烈的进攻。最多的时候,曾一天击退了敌人二十次进攻。连续十六天下来,燕军啥便宜也没占到,反而一次比一次伤亡惨重,最后只留下了两万多具尸体。面对如此高的伤亡代价,睢阳城却依旧屹立在尹子奇的面前。
在唐军的顽强防守下,燕军士气严重受挫。最后,尹子奇不得不悄悄退走,进行短暂的休整。
挫败燕军的攻势后,许远对张巡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他对张巡说道:“我性情懦弱,不习兵戎,将军则智勇双全,我愿把指挥权交予将军。”
随后,他便负责起了粮草、军械等后勤事宜,守城御敌的事情则全权交给了张巡。
两个月后,尹子奇率大军再次卷土重来。这一次,他誓要拿下睢阳城。再次与十几万燕军硬碰硬,张巡深知前路坎坷,但那又如何呢!不成功,便成仁,他对将士们说道:“我等荷国厚恩,而今自当一死报国!”
在张巡的动员下,将士们群情激奋,皆愿死战。随后,张巡下令杀牛宰羊,慰劳三军,和将士们吃饱喝足后,率军出城,主动向燕军发起了进攻。
看着出城的几千唐军,燕军一个个捧腹大笑,他们实在想不通,他张巡是怎么敢的,以区区几千人迎战十几万大军,这不是纯纯找死吗!
不过,他们此时笑的有多猖狂,后来就有多凄惨!
面对前方的几十万大军,张巡毫不畏惧,他一马当先,率众直冲燕军军阵。唐军人虽少,但一个个战意无边,无不都是以一当十之辈。在唐军的猛烈冲击下,燕军阵脚大乱,人虽多,但一个个毫无斗志,被唐军打的节节败退,砍瓜切菜般击毙三千余人,并乘胜追击了数十里。
唐军的顽强让尹子奇屡屡受挫,但他并不死心。因为他手里还有十来万的大军,所以,他耗得起。
之后的日子,尹子奇继续围着睢阳日夜猛攻。而张巡也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决定给尹子奇一点颜色看看。
这天晚上,张巡命将士在城中擂鼓呐喊,并集合队伍,做出一副马上要袭击敌营的样子。城外的燕军听闻后,立即加强了警戒,从黄昏到次日凌晨,一个个枕戈待旦,丝毫不敢松懈。可他们左等右等,根本就没见到唐军的影子。
尹子奇不放心,天亮后亲自登上城楼,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发现唐军根本没什么动静,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遂下令官兵各自回营休息。
张巡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见燕军放松警惕,便率领麾下将领南霁云、雷万春等十余人,各率五十名骑兵,从城门冲出,直扑尹子奇的中军大帐而去。
熬了一个通宵的燕军,此刻已经疲惫不堪,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唐军会在这个来袭。当他们睡眼惺忪地跑出营帐时,等待他们的是唐军寒光闪闪的刀锋。
一时之间,张巡等人如入无人之境,一口气斩杀了五十多个敌将和五千多名士卒。燕军阵营一片大乱,根本挡不住有备而来的唐军。张巡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杀到了尹子奇的大帐跟前。
尹子奇慌乱之中,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就在他准备逃离的时候,被南霁云不偏不倚地一箭射中左眼,惨嚎一声,跌下马来。南霁云拍马冲了上去,就在他准备结束尹子奇的性命之时,尹子奇的亲兵挡在了他身前,南霁云没有得手。
七月初,为了补充受损的兵力,尹子奇又从后方调来了数万生力军,兵员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十几万人。
经过半年多的苦战,睢阳守军虽然歼灭了燕军的数万精锐,但自己也付出了五千多的伤亡,从最初的六千多人只剩下如今的一千六百多人。
而此时的睢阳,已经逐步陷入了粮尽援绝的困境,这一千多人连肚子都填不饱!面对数千倍于己且装备精良的燕军,他们不得不更改策略,由以前的主动出击变为现在的被动防守。
这种情况,城外的尹子奇早已经料到,因为他们从始至终攻打的都是一座毫无援军的孤城。所以,他命令燕军加大攻城的力度,甚至出动了云梯,这种梯子一旦靠近城墙,城下的燕军便会轻而易举地攻上来。
为了对付这种可怕的攻城器械,张巡命人在城墙上凿了许多隐蔽的洞口,每三个洞口对付一座云梯。他的这个办法很管用,每当云梯一接近城墙,很快就会被唐军从中间烧断,藏在上面的燕军士兵则尽数着火,纷纷坠亡。
张巡用他的智慧让燕军吃尽了苦头,令尹子奇气急败坏,眼看自己的士兵伤亡每天都在增加,他却不能奈何唐军。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等城中的唐军粮草耗尽,到时候睢阳必定到手。
七月中旬,睢阳城中的粮食彻底被吃光了,此刻的守军只剩下六百人,由张巡和许远各领三百人驻守。而他们最后的食物,只有树皮、茶叶和纸张。最惨的是,这三样东西很快也被吃光了。
此时此刻,如果援军和补给再不到来,他们还能吃什么?
先说援军,当时,有三支唐军距离睢阳不远,分别是驻扎在谯郡的许叔冀、驻扎在彭城的尚衡以及驻扎在临淮的贺兰进明。其中贺兰进明的实力最强,可他们为了保存个人实力,无视睢阳危急,全部袖手旁观。
最后,张巡遣南霁云前去向贺兰进明求援,但最后只带回来了不到一千人马,这点兵力,在庞大的燕军面前,根本不够看。
再说补给,当时的唐王朝早已经放弃了睢阳,哪里还会有补给。再说,就算是有,也根本送不进来。
当尹子奇得知睢阳守军的外援已经断绝时,立刻加紧了对睢阳的进攻。
面对这毫无希望的困境,将士们提议放弃睢阳,撤往江淮一带。但张巡和许远经过一番讨论,还是决定继续坚守,等待援军到来。
但是,将士们没有吃的,如何坚守?粮食没了,树皮、纸张也没了,接下来还能吃什么?
张巡和许远的回答是:吃马。
很快,马也吃完了,将士们只好寻找麻雀和老鼠。没过几天,麻雀和老鼠也都吃光了,将士们没办法了,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张巡。
不久后,张巡扛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回来了,将士们迫不及待地解开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堆新鲜的肉。
那是人肉。
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女人的肉。而这个女人,正是张巡的爱妾!
但是,将士们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眼下填饱肚子才是最主要的,于是纷纷像饿狼一样扑向了这堆肉。
接下来的日子,将士们开始捕杀城中的女人。女人吃光了,就对老人和小孩下手。
睢阳就这样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从八月到十月,以张巡、许远为首的睢阳守军,以这种“同类相食”的方式,维持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生存。据《新唐书》记载,睢阳守军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吃掉的老弱妇孺多达三万人。
与此同时,燕军的进攻一直在继续。十月初,睢阳的一千多名守军陆续战死六百多人,最后只剩下四百多人。。
十月初九,当燕军像潮水般涌上睢阳城头时,唐军再也无力抵抗。此时的张巡已经绝望了,他大声喊道:“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随后,燕军生擒了张巡、许远等人。尹子奇被张巡的顽强所打动,他很想留张巡一命,然后招降他,但却遭到了手下的坚决反对,像张巡这样把气节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怎么可能会投降。
尹子奇思来想去,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将张巡、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名唐将全部斩首。
这年,张巡四十九岁。
睢阳之战,历时十个月,前后大小四百余战,张巡、许远以不足万人的守军,挡住了尹子奇的十几万大军,斩杀敌将三百,敌军的伤亡达十二万人,堪称中国古代史上以寡敌众的经典战役。
那么,我们又该如何评价张巡呢?
首先,我们应该充分肯定张巡死守睢阳的战略意义。因为睢阳是江淮的门户,江淮又是大唐帝国的财赋重地,一旦睢阳失守,叛军必定横扫江淮,到那时候,肃宗朝廷缺少钱粮供给,灭亡之是时间问题,
因此,张巡在睢阳坚守的十个月,牢牢牵制住了叛军的十几万大军,对整个唐王朝而言,具有十分重大的战略意义。
最后,张巡以人肉充当军食的做法虽然情有可原,但却理无可恕。站在那三万被吃掉的老弱妇孺的立场上,他们肯定是不自愿的,所以张巡的做法显然已经突破了人类的道德底线,正如王夫之所说:“其食人也,不谓之不仁也不可”。
对于张巡的做法,你是如何看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