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减水书生
公元423年11月,15岁的魏太武帝拓跋焘继位,改元始光。
公元424年8月,17岁的宋文帝刘义隆继位,改元元嘉。
这两个都想有所作为的少年雄主,开启了南北朝的首次较量。
1.首次北伐的先礼后兵
刘裕病逝而刘宋内乱,北魏铁骑饮马黄河、出兵中原,占据了滑台、荥阳、洛阳、许昌等中原重地。
而被压到江淮一线的刘宋朝廷,当然不满意。
于是,公元430年,宋文帝刘义隆决定出兵北伐、收复中原。
刘义隆言辞文绉,拓跋焘则朴实坦白:
我刚出娘胎、头发还没干,就知道黄河以南是我们家的,你们这是要明抢,你现在进军,我就避你锋芒;等冬天到了,天寒地净、河水结冰,我就再夺回来。
刘义隆是君子,动手之前,先说一声:我要打你啦,但放心不是要打死你。
而拓跋焘不仅君子而且仁义:你打我但我不同意,如果你非要打我、那就打吧,等冬天到了我再打回来。
大家都是君子,所以这仗打得也很君子,刘宋说出兵就出兵,而拓跋焘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2.说到做到的北魏骑兵
公元430年3月下旬,刘宋楼船大军开始集结。
当年4月,宋军大将到彦之引兵五万由淮水入泗水。
因为春旱所以水路难行,很多河段只能拉纤撑篙而行。
到了430年7月,南朝的楼船大军才抵达须昌(今山东东平县)。
艰难跋涉四个月,宋军还未打仗,就已疲惫不堪、军心涣散。
但是,北魏当真局气,说到做到,说不打就不打、绝不乘人之危。
同时,还把碻磝(山东长清附近)、滑台(河南滑县)、虎牢(河南荥阳)、金墉(河南洛阳东)、洛阳等重镇的戍守部队全部撤出,集中到黄河以北。
其中碻磝、滑台、虎牢和洛阳是北魏的河南四镇,这四个地方不仅是黄河以南的战略要地,而且是北魏的驻兵军镇。
北魏全部放弃,就等于放弃了黄河以南的全部领土,而刘宋北伐基本上就可以宣告成功了。
八月秋风刚起,北魏骑兵便突破黄河、挥兵南下。
此时的宋军分散驻守在两千多里的黄河沿线上,除了固城坚守,根本无法集中力量。
十一月寒冬凛至,北魏拔金墉、破洛阳,斩杀宋军将士五千余人。
而后虎牢失守,宋军战线彻底崩溃。
虽然,老将檀道济临危受命于公元431年正月抵达前线,但只能勉强僵持,而无力挽回败局。
于是,南朝的首次北伐,只落得元嘉草草。
3.自毁长城后的北魏彪悍
首次北伐,刘义隆不用老将檀道济,主要是主少臣重,他没有驾驭老将的信心。
所以,只是在陷于危局后,才不得已才启用檀道济。
公元436年,刘义隆病重,担心檀道济在其死后造反,于是将檀道济召回处死。
可惜一代名将,不是马革裹尸而是命丧朝堂。
檀道济临将被戮而怒骂:乃坏汝万里长城。
魏主拓跋焘得闻而庆曰:道济已死,吴子辈不足复惮。
二人所言,全部被以后的历史所应验。
公元439年,北魏灭掉北凉,结束了北方十六国乱世。
公元446年,北魏高粱王拓跋那举兵,侵略兖、青、冀三州,掠走百姓四千余口、牛六千余头。
公元449年,北魏伐柔然,穷追大漠九日九夜,彻底解除柔然威胁。
公元450年2月,魏主拓跋焘举兵十万、亲征刘宋,南顿太守郑琨、颍川太守郭道隐双双弃城而逃。
于是,北魏铁骑迅速推进至淮河一线,拓跋焘大有投鞭长江之势。
4.堪比袁崇焕宁远大捷的悬瓠之战
值此危亡之际,一个袁崇焕式的人物出现了。
这个人就是陈宪,他组织了一场千人敌十万的悬瓠之战。
悬瓠之战,要比明朝的宁远大捷还要雄壮。
刘宋左军副参军陈宪,临危受命、负责汝南郡事。
同时,领兵一千据守悬瓠(今河南汝南),直面拓跋焘的十万大军。
城中战士不满千人,魏主围之。
在悬瓠,攻无不胜的北魏铁骑,领教到了中原坚城的厉害。
为了能够拿下悬瓠,北魏大军不仅昼夜攻城,而且使尽了各种攻城招数。
大量打造高于悬瓠城墙的高楼,“临城以射之,矢下如雨”;悬瓠军民只能举着门板去打水。
在攻城冲车的前端装上大钩,用以拆毁城垛,而陈宪只能内设女墙、外立木栅以拒之。
魏军填平壕沟、敢死之士肉搏登城,而陈宪则亲自督战,与魏军在城墙死战。
到最惨烈之时,魏军“积尸与城等”,却仍旧“乘尸上城”,攻城战变成了墙头肉搏战。
但就是打到这种程度,彪悍的北魏大军仍旧撼动不了悬瓠城。
在十万大军攻城四十二日之后,魏主拓跋焘见刘宋援军将至,只能含恨离开悬瓠。
史载悬瓠之战“杀伤万计”,有资料称杀伤七万,但无论何种说法,都足以说明野战无敌的鲜卑铁骑、顿兵坚城而死伤惨重。
5.重蹈覆辙的再次北伐
公元450年7月,刘义隆力排众议、再次北伐,分三路进攻河南。
力排众议得有碾压整个精英集团的能力,这种人物是不世出中的不世出。
五胡乱华以后的百年硝烟,堪为英明的决策,多是明君贤臣商量出来的。
除了夏主赫连勃勃,当真没有谁能做到力排众议而尽收功业。
所以,不要奢望什么强人型的领导,更不要奢望自己是,这种人要么已经失败了,要么马上失败。
至于刘义隆是怎么布置东中西三路大军的,怎么征丁征兵的,怎么举国减薪、举国借钱的,这些统统不重要。
至于拓跋焘是如何设计应敌方略的,如何避敌锋芒的,如何骑兵聚歼的,这些也统统不重要。
因为再次北伐就是首次北伐的重演,所不同的就是规模更大。
宋军七月出动,再次占领了黄河以南;魏军十月出动,再次夺取黄河以南。
再一个不同的就是:这次没有了檀道济这座万里长城,所以突破黄河的北魏铁骑,接着便突破淮河,终于可以饮马长江。
公元450年11月,魏军兵抵淮河;见坚城不破,拓跋焘便“越点攻击”,就是不顾淮河沿线的彭城、寿阳,直接扑向长江。
站在瓜步山上的拓跋珪,已经能够瞭望到江对岸的建康城。
但是,他也只能瞭望一番,而后便匆匆退军。
北魏退军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长江天险,北魏有铁骑一往无前,宋军有楼船天下无敌,但这里是长江,冬天不结冰、铁骑难用武,而楼船进攻却是宋军强项。
另一个是后勤补给,北魏的计划是“抄掠为食”,所以进军没带军粮、后勤也没补给,但是号称百万大军、深入千里之地,还怎么“抄掠为食”。
6.再一座坚城让北魏铁骑悻悻而归
盱眙,这座淮河与长江之间的军事重镇,存储着大量的粮食和物资。
所以,北魏铁骑,势必要在这里血战一番。
而结果还是重蹈悬瓠覆辙,北魏铁骑顿兵坚城而死伤惨重。
越过淮河、奔袭刘宋之时,魏军便急攻盱眙,试图夺取宋军粮草。
但是,攻不下来。
所以,魏军积极“越点攻击”,绕过盱眙、直扑建康。
瓜步退兵的拓跋焘再次组织盱眙攻坚战,一是为了出气、再是为了粮食。
魏主拓跋焘遣使向盱眙守将臧质要酒,宋辅国将军臧质给他送去了一坛尿。
拓跋焘大怒,一夜之间筑起长围、填平壕沟、阻绝道路,势要克城。
而后给臧质送去书信,告诉他:
城东是丁零匈奴、城南是氐羌胡众,你杀死丁零是帮我减赵地之患、杀死匈奴是帮我减并州之患、杀死氐羌是帮我减关中之患,你臧质可以使劲杀,杀得越多帮我越多。
臧质也是有信必回,而且言辞彪悍:
知道了,都不是什么好人。也告诉你一声,之所以给你开饮江之路,就是要诱你深入、聚而歼之,你现在就是在送死。冬日已过、春雨已降,你等铁骑难以施展、宋军楼船四面包围,你好好攻城,有本事就别跑。
拓跋焘打造铁床,在床上“施铁镵(chán)”,就是铁刺,然后告诉臧质,城破之后就让你坐在上面。
臧质也不示弱,书告魏军士卒:拓跋焘是故意攻城损兵以减州郡之患,你们有这样的皇帝还打什么仗,谁要是杀了拓跋焘,就封万户侯,赐布、绢各万匹。
口水战打完,就打流血战。
宋魏双方都是强将硬卒,所以盱眙之战杀得更为惨烈。
魏人乃肉薄登城,分番相代,坠而复升,莫有退者,杀伤万计,尸与城平。
悬瓠之战,魏军尸与城平;盱眙之战,魏军再一次尸与城平。
魏军战士彪悍,野战堪称无敌,但是攻坚却是噩梦,魏军伤亡几乎全在坚城之下。
攻城三十天后,魏军焚毁攻城器具,然后引军北回,留下了一句只有愤怒而无力量的恐吓:食且尽去,须麦熟更来。
7.北魏的游牧战术无奈南朝坚城
公元452年,拓跋焘为宦官宗爱所杀。
于是,宋文帝刘义隆趁机组织了第三次北伐。
但是,这次北伐的规模很小,而且仍旧无所收获。
公元453年,刘义隆为太子所杀。
这一对冤家相争相杀三十年,使得中原大地野尽白骨,最后都是一生刀剑而命丧刀剑。
楼船为主、骑步车为辅,利用淮河和黄河之间的复杂水系,发挥南朝所长。
但是,他毕竟不是刘裕,有名将檀道济而不敢用,而所用的却是一众庸碌之辈。
北魏的战术堪称经典,两次反击都是敌进我退、敌散我聚,待得秋冬天时,便大兵团集中绞杀。
收复失地之后,则乘胜追击,势要马踏淮河、投鞭长江。
魏主拓跋焘有雄心,但是北魏还得进化。
因为它还只是一个占据了中原的游牧政权,思维方式还是游牧化的。
若是纯正的中原政权,绝不会拱手相让淮河与黄河之间的中原地区。
这不仅危险,而且成本极高。
祖逖以江淮为基地就能把嚣张不可一世的石勒怼在黄河以北过不来。
刘宋无大将,才让北魏铁骑说过黄河就过黄河。
刘宋但有大将,固守住黄河沿线的几个要点,也会让拓跋焘领教黄河的厉害。
而中原本是富庶之地,轻易放弃,损失的不是兵威而是财富。
这个成本是中原政权不可承受的,但游牧的北魏却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所谓以战养战、“抄掠为食”,“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这是春秋时代的中原战法,到了战国便被抛弃。
可能在游牧的草原还可以如此,但是在坚城临立的中原地区,以战养战已无可能,大军征伐必得后勤。
北魏反击,并非败于刘宋楼船,而是败于悬瓠、盱眙等江淮坚城。
坚城才是刘宋的王牌。
北魏有雄主而南朝有硬汉,在民气上,此时的南朝北朝还不相上下。
而以后发展,又该是何等面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