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1年,姚崇病重,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把儿子们叫到床前嘱咐说道: “我和张说一直有矛盾,我死之后,他可能毁谤我,打击报复你们。你们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这样才可以避免可能的灾祸!”
“张说前来吊唁的时候,你们要多陈列奇珍异宝;一旦有他看中的,就直接送给他。他如果接受了你们的赠礼,你们就请求他为我写墓志铭。墓志铭写好之后,切不可耽搁,一定要马上将墓志铭呈报陛下过目,然后立刻用石碑把它刻出来。这样,等到张说反悔的时候,他也不能再做任何更改了!”
姚崇的儿子们记住了父亲说的话,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姚崇所预料的那样:张说拿了姚崇家的赠礼后,大笔一挥,为姚崇写下了一篇评价极高的墓志铭。
姚崇的儿子不敢怠慢,连忙送到宫中请唐玄宗审阅,唐玄宗审阅完毕,他们马上就让人在石碑上雕刻成文。
几天后,张说果然后悔自己给姚崇写下了这样的墓志铭,于是派人来取回,说自己还想要再加修改。他得到的回答是:此碑文已经得到唐玄宗审阅,再不能更改。
至此,张说才知道自己又中了姚崇的圈套,他不由叹息说道: “死姚崇还能算计活张说。我现在才知道我的才能果真不如他啊!”
姚崇和张说都是唐玄宗李隆基时期的名相,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恩怨?姚崇为什么又一定要张说为他写下墓志铭呢?
张说擅长文学。武周时期,张昌宗奉武则天之命编修大型诗歌选集《三教珠英》,选取当时知名的文学之士参与编撰工作,张说就在其中。同时被选中的还有宋之问、徐坚、崔湜、李峤等人,其中以张说和徐坚出力最多。
当时,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深得武则天宠信,朝中大臣大多投靠和依附这兄弟二人,张说虽然在张昌宗手下工作,但是他却并没有附逆他们。
703年,张易之和张昌宗恼恨宰相魏元忠多次弹劾他们,于是诬陷魏元忠谋反,魏元忠含冤入狱。
在武则天让张氏兄弟和魏元忠当堂对质之前,张昌宗找到张说,一番威逼利诱之后,他让张说在对质时配合自己,一起指证魏元忠的罪名。
第二天,当堂对质的时候,张说被召至殿前。出人意料的是,张说根本没按照张昌宗的意思指证魏元忠,反倒声明魏元忠不可能谋反,这完全是张易之兄弟的构陷!
有张说的证词,魏元忠得以免去死罪,但是张说却因此被武则天认为是“反复小人”,被流放到钦州。
两年后,武则天禅位给唐中宗李显,张说这才被召回京城,担任兵部员外郎,后来多次升迁做到了工部侍郎。
710年,唐睿宗即位,张说被任命为中书侍郎,兼雍州长史。
当年八月,唐中宗李显的长子李重福不满叔父唐睿宗即位,于是在东都洛阳发动叛乱,很快就事败自杀。
李重福虽死,因为此事被逮捕的党羽却多达数百人,这些人被关押入狱,东都留守审讯了好几个月,却一直都没有给出最后判决。
唐睿宗知道这件事后,马上派张说前去审理。结果,张说到了那里之后,仅用了一个晚上,就审出、捕获了主谋张灵均、郑愔等人,连如何筹划的细节都问得清清楚楚。狱中被关押的无辜人等得以释放。
经此一事,唐睿宗认定张说秉性忠正、才能突出,是个值得信赖的栋梁之才,于是张说又有了一个重要职位,太子李隆基的侍读。李隆基对张说很是亲近敬重。
聪明能干的张说最终还是遇到了自己敌不过的对手,姚崇。
711年,张说升任宰相。他和当时很多大臣一样,密切关注着太平公主和太子李隆基之间的动向。
此时,姚崇刚刚被贬出京城,担任同州刺史。姚崇被贬的真实原因是他意图削弱太平公主的势力,稳定太子李隆基的地位。
参奏姚崇的正是李隆基,他给姚崇的罪名是“离间宗室”。
这是很微妙的运作,李隆基对姚崇的保护不言而喻,所以姚崇被召回京城,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712年,李隆基即位,是为唐玄宗。唐玄宗和他姑姑太平公主之间的冲突越发激烈。太平公主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文武大臣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依附于她,7位宰相中,有5位是出自她的门下。
不久,张说因为不肯附逆太平公主而被免去宰相之职,被贬为尚书左丞,派去洛阳担任东都留守。
张说知道太平公主预谋已久,蓄势待发,于是在临行之前,他派人给唐玄宗送去一把佩刀,暗示他早做决断,先下手为强。
唐玄宗十分认可张说的提示,不久他就果断出手,迅速铲除了太平公主及其党羽。
张说被率先召回,他被任命为中书令,封燕国公。
朝中宰相之位空缺,唐玄宗首先想到了姚崇,于是准备任命姚崇为宰相。
姚崇之前在京城时,张说就和他的关系不好,听说唐玄宗要召回姚崇后,张说赶紧想办法制止。他先是派赵彦昭出面弹劾姚崇,唐玄宗置之不理;然后张说又让姜皎出面,提议派姚崇去做河东总管。
张说的这一套把戏被唐玄宗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唐玄宗既没有点破他,也没有听从,他只是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召姚崇进京,任命他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进封梁国公。
历史发展证明,姚崇拜相对唐玄宗非常重要,正是因为姚崇能够大胆地兴利除弊,才为后来的开元盛世奠定了基础。
为此闷闷不乐的只有张说一伙。
不久,张说就受到了来自姚崇的打击,和自己的打击杂乱无效相比,姚崇的还击准确而高效。
姚崇回到京城后,张说因为姚崇受到重用而惴惴不安,于是他就到岐王李范的府上,拜访之余尽情陈述自己的满腔忠诚。
这件事很快就被姚崇知道了。姚崇当时并没有什么举动,但是很快他就在唐玄宗面前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有一天,姚崇在便殿觐见,走路时他显得步伐迟缓,好像腿脚不利落的样子。
唐玄宗见状,连忙关切地问道: “你的脚受伤了吗?”
姚崇不动声色地说道: “臣是心中有事,而不是脚上有伤。”
唐玄宗连忙追问其中缘故。
于是,姚崇缓缓说道: “岐王,那是陛下的爱弟;张说是朝中的大臣,他却十分隐秘地进入王府去拜访岐王,这其中定有蹊跷。臣为此心中忧虑。”
两三句话说下来,张说被贬出京城,去担任相州刺史,充任河北道按察使。
正像姚崇后来对他的儿子们所说的: “张说考虑事情总是比我迟钝”,论智谋、论手段,张说显然不是姚崇的对手。
张说虽然被贬在外,但是他的文采斐然却是举世公认的,因此在外任职的同时,他还负责兼修国史,经常带着史册在军中修撰。
《旧唐书·列传第四十七》评价张说:
张说写文章思维缜密,用词俊丽,有“大手笔”之誉,他的诗文经常被天下读书人争相背诵。张说尤其擅长写作碑文、墓志铭这类文字,当时无人能及。
姚崇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临终之时嘱咐儿子们,张说来时,要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奇珍异宝都陈列出来,无非是供张说挑选、让他高兴的意思。
张说收了姚家的礼物,对他们的请求也不好推辞,于是他提起笔来,洋洋洒洒为姚崇写了一篇满是溢美之辞的墓志铭,褒奖姚崇是“位为帝之四辅,才为国之六翮,方为代之轨物,行为人之师表”世不二出的难得人才。
墓志铭,是刻在石碑上对主人的最后评价,是对人这一生最完整的总结。有张说这篇给予极高评价的墓志铭,姚崇生前担心的算计、报复也就不存在了。
事实也正像姚崇所预料的,张说兴冲冲地写完这篇墓志铭后,没几天时间他就反悔了,大概是后悔自己不应该给予姚崇那么高的评价,于是他派人去姚家,想取回墓志铭再加以修改。
可惜,此时姚家子弟已经按照姚崇的嘱咐,迅速将墓志铭呈送唐玄宗审阅,然后立即雕刻在石碑上了。
这是真正的“盖棺定论”,再无更改。
本文参考:《资治通鉴》、《旧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