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黑蛋儿
01
北宋仁宗宝元初年（1038）原来跟在大宋屁股后面叫大哥的党项人李元昊有点膨胀了。
李元昊跟仁宗打了个招呼：感谢大哥这么多年带着我玩儿，但是现在我手下也有一帮子小弟要吃饭，跟着你也没啥前途，以后咱各玩儿各的吧。
拉起旗帜自己成立了大夏国，也当上了皇帝，跟大宋平起平坐。
仁宗很生气：早看这货不地道，你这让我以后在江湖上还能抬起头么？
生气归生气，可是自从澶渊之盟后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没打过仗了，一下子跟李元昊撕破脸皮，有些【守备不足】。
当时在西线驻军的是种世衡，就是《水浒传》里老钟经略相公他爹。
种世衡在西北跟这些放羊的打了多年交道，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对付他们：筑城。
筑城可以把所有的城池连成据点，逼得这些擅于运动战的游牧民族被迫转为攻坚战。
可是李元昊既然敢跟大宋叫板，那自然也是有底气的，并不是头脑一热。
说白了，李元昊就是看出来北宋的军事实力不咋地，而在之前的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中李元昊都展现出了雄厚的军事实力。
最关键的是，李元昊手底下还有俩得力干将。
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请注意，这两位是弟兄二人，但不是日本人。）
种世衡一直想除掉这两个人，刺杀，劝降都用过了，但是都没有成功。
为此，种世衡很苦恼。
种世衡苦恼，李元昊也不好过，因为种世衡修筑的清涧城（今陕西清涧）恰恰是咽喉之地，李元昊想要前进一步都非常困难。
数次攻击过后，始终是望城兴叹。
野利旺荣弟兄知道碰见对手了，如今想要硬碰硬是占不到一点便宜了。
那就用计吧。
02
野利兄弟派人带着礼物带着书信来找种世衡了。
干什么？
投降！
野利兄弟的算盘打得很好：派几个人过去假意投降，实则是来刺探种世衡这边的情报。
一个放羊的都用上了兵法了，你想种世衡这种老牌的军人会看不出来？
好吧，既然你用上了间谍，那我就给你来个反间计吧。
种世衡装作很傻很天真的样子，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西夏派过来的间谍，【出入骑从甚宠】，一方面暗中寻找可以执行反间人物的合适人选。
寻寻觅觅，终于让种世衡找到了一个人——紫山寺的一个和尚。
这个和尚叫法菘，俗家名家叫王光信。
这法菘原来曾经多次给种世衡当过向导，对于西夏的地形地貌很熟悉，最重要的是身材魁伟并且有武术底子。
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跑到紫山寺当了和尚，所以也有人叫他王和尚。
种世衡派人找来法菘，告诉他：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有一身好功夫，却窝曲在寺庙里有啥意思，跟着我干吧。
法菘出家本来也是被迫无奈的，现在种将军对自己如此赏识，哪还愿意天天吃青菜豆腐啊！
到了种世衡的府上之后，种世衡对他很是器重，想要什么都想尽一切办法来满足他。
喝酒，耍钱，甚至法菘想要干些羞于启齿的事情，种世衡也不皱眉头的答应他。
这日子比在紫山寺不知道滋润到哪了，甚至种世衡把法菘的家里人都安排的妥妥的。
我想法菘这时候心里应该很清楚：种将军肯定有一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要交给自己。
可是让法菘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天种世衡会跟他翻脸的。
03
法菘在种世衡的府上无忧无虑的过了一年，养的红白大胖的，看着镜子里红光满面的自己，经常也在想：将军到底要我干什么呢？
这一天，法菘正在搂着一个小姐姐吹牛逼，种世衡手下的两个亲兵突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法菘绑了起来。
送到种世衡面前，法菘刚想要开口问问怎么回事，种世衡一拍桌子：你这个混蛋，我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
法菘很惊讶：将军，我咋了？
种世衡更加愤怒：你还装？我管你吃管你喝，你竟然暗中勾结鬼子，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背叛革命？
法菘大呼冤枉：将军，你对我这么好，我咋可能背叛你？
种世衡说：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你最好还是老实交代。
可是法菘对天发誓：我老王绝对干不出那种事，这中间一定有误会。
种世衡才不管那么多：打，给我狠狠的打，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背叛我。
不是装模作样的打，是真打，【捶掠极其苦楚】。
打的法菘皮开肉绽，可是法菘咬紧了牙坚持说自己没有。
不承认那就连续打，不间断的打，每天都要把法菘提留出来揍一顿。
法菘也真是个硬骨头，打的都只剩一口气了，【滨于死者输矣】，还是不承认：
将军，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把你当成恩人看，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想要我死我就去死，可是向往身上倒脏水门儿也没有。
一个多月过去了，法菘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
就连西夏派来的奸细都知道了种世衡身边有一个西夏方面安插的卧底。
种世衡一看：行，这货就是块干这的料。
04
这一次打完之后，种世衡让人把法菘送进了密室，轻轻地擦去他嘴角的血：
兄弟，你受苦了。
法菘哭了：将军，我真的没有干对不起的事儿啊。
种世衡轻轻地拍了拍法菘：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法菘几乎都要蹦起来：你知道？你知道还天天这么打我？
种世衡笑了：实话跟你说呢，这其实是一种考验，如果你能扛过去，就有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交给你，恭喜你通过了考验。
法菘挣扎着说：到底什么任务？
种世衡就把想要派他去西夏当间谍的事情说了出来：这项任务非常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有掉脑袋的危险，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法菘沉默了许久，说：既然将军这么看得起我，要不我试试？
【默然，曰，试为公为之。】
种世衡亲自起草了一封信，收信人就是野利旺荣。
信的内容大致就是：
旺荣兄弟啊，你派人给我送的情报我已经收到了，非常感谢你啊，你这几个兄弟在我这儿也很好，不用担心。
你对大宋的重要贡献我都跟皇帝说了，皇帝也很高兴，封你为夏州节度使，希望你早点回来走马上任。
另外送你一幅画，画的是一颗枣儿，一个小乌龟，你应该明白啥意思吧？
种世衡对法菘说：
这幅画还有我编造的几份情报，你过去之后交给李元昊最信任的人。
引诱他们出兵进攻，我在这边儿设下埋伏，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事成之后，你的功劳大大的。
法菘听得热血澎湃，拍着胸脯接受了任务。
05
出发的日子到了，种世衡亲自给法菘送别：兄弟，此一去九死一生，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说着，解下了自己的丝棉大衣披在了法菘的身上：西北那地方冷得很，你多穿点，别冻着，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法菘感动的眼泪哗哗的，种世衡又接着说：我想了想，李元昊最信任的人就是野利兄弟，你去了之后一定想办法见到他俩之中的一个，把这些假情报交给他。
法菘原来就跟党项人有交往，到了西夏之后就开始利用自己的人脉想要见到野利兄弟。
这件事很快引起了西夏方面的注意：一个外国人跑过来指名道姓的要找咱们的高官，什么意思？抓起来问问。
被抓之后，西夏人问法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干什么？
面对这灵魂三问，法菘坚持说自己不是坏人，只是找野利兄弟有事儿。
于是法菘被送去见了野利旺荣。
野利旺荣看到法菘交给自己画：一颗小枣，一个小乌龟。
旺荣有点蒙了：这特么啥意思？
法菘说：将军，咱大宋已经知道你的心意，特地让我来告诉你早点回归，待遇老好了。
野利这才明白：哦，早归啊。
我去你达那蛋吧，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我野利是什么人，我特么誓死效忠我大夏皇帝李元昊，跟我玩儿这一套，呸！
就在这时候，野利派到种世衡那儿的间谍也传回来了情报：种世衡身边一个叫法菘的有可能是咱们西夏的卧底。
当然，这是种世衡故意让他们传来的假情报。
可是野利有点懵逼了：到底咋回事？这个家伙到底什么什么身份？
不会是老大亲自派过去的吧，那赶紧交给老大处理吧。
06
李元昊也感觉很蹊跷：我没有这样的卧底啊。
可是李元昊又一想：既然不是我们的卧底，那就说明这家伙真是宋朝派来劝降野利的。
这样一想，李元昊倒抽一口冷气：
乖乖，野利兄弟手握重兵，要是真有反心，我可就完蛋了啊。
是不是这兄弟俩早就背着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想到这，李元昊再三询问法菘：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不会跑这么远就给他送幅画吧？
可是不管怎么问法菘就是不说。
不说是不是，给我打！
不得不说种世衡有先见之明，法菘挨得打让他早已经不知道疼痛是咋回事，所以，法菘的嘴依然没给撬开。
李元昊没办法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说我就杀了你。
法菘仰天长叹：种将军啊，对不起你了，看来我是没办法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了。
李元昊一听：嗯？有任务？带回来。
法菘说：还有一封信，缝在我的衣服里。
看到种世衡写给野利旺荣的信，再联系之前自己看到的画，李元昊更加怀疑。
但是李元昊并没有冲动，冷静了一下，为了辨别这件事的真伪，暗暗地又派了自己的心腹假扮成旺荣的手下作为使者去见种世衡，打探虚实。
种世衡接到使者之后就有点怀疑这并不是旺荣派来的，所以并没有召见他，只是每天都让人去驿馆里去跟他喝茶聊天。
聊得多了，马脚就漏出来了：说到李元昊的时候，这货对答如流，但当问起野利旺荣的具体情况时，他就吞吞吐吐的答不上来。
又找了几个以前的俘虏来辨认，知道了这其实是李元昊的心腹。
种世衡明白，法菘的行动已经成功了。
那就在火上再浇一桶油吧——种世衡故意在使者面前夸赞野利旺荣脑子活泛看得准，投降宋朝这一步走得好。
使者临走的时候，种世衡又送了他很多礼物，跟他说：回去了跟野利将军说，让他赶紧过来，别再犹豫了。
你想想，李元昊本来就对野利兄弟不放心，现在自己的心腹回来又报告这样一个消息，野利旺荣还能有好吗？
很快，野利旺荣的兵权就被剥夺，然后以反叛罪被处死。
07
斩草是要除根的，既然旺荣死了，还有一个野利遇乞也不能让他活着。
得到野利旺荣被处死的消息后，种世衡在宋朝和西夏的边境处搞了一个祭祀野利旺荣的活动。
他让人洋洋洒洒的给野利旺荣写了一篇祭文，大力表彰野利兄弟弃暗投明的行动，并且对野利旺荣的死表示了深深的遗憾。
偏偏这些祭文他在活动结束后又不全部烧完，留下了一大半，不管谁一读都明白啥意思。
西夏的奸细在种世衡走后捡了这祭文赶紧送给李元昊，李元昊一看更加坚定野利旺荣被处死是正确的：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对你那么好，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野利遇乞也很生气：我们兄弟出生入死跟着你，你听信别人瞎逼逼就把我哥给弄死了？你还是不是人？
野利遇乞的情绪一激动，李元昊自然认定他们兄弟就是商量好了要背叛自己：
干脆一网打尽吧。
野利遇乞也被弄死了。
大宋少了两个心腹之患，但是西夏国内一片哗然，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团结，实力也开始渐渐地削弱下去。
法菘的任务完成了，可是怎么样撤退呢？
这不仅对法菘来说是一个问题，对种世衡来说也同样是一个问题。
虽然在执行任务之前，两个人都已经将最好坏的结果预料到了，但是现实的情况是，法菘还活着。
总不能把他扔在那里不管吧？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李元昊居然把法菘给放了。
不但放了，还【礼之甚厚】。
原来，李元昊杀了野利兄弟之后，国内就有人指责他冤杀功臣。
为了平息这种声音，李元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栽赃野利兄弟。
野利旺荣有一位妹妹原来曾经是李元昊的皇后，只不过已经好多年不受宠了。
李元昊让人散布舆论，说野利兄弟是因为自己的妹妹被废黜而怀恨在心，所以才暗中勾结宋朝意图谋反。
这样一来，杀野利兄弟就名正言顺了。
而法菘跟野利兄弟的谋反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反还是举报有功。
就这样，一个间谍奇迹般的完好无损的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之后，法菘改名为王嵩，加官进爵，【进侍禁，阁门祗侯】
不过这都幸亏了当朝的枢密使庞籍，庞籍对种世衡的镇守边关的功劳不咋在乎，但是认为法菘出生入死深入虎穴经受严刑拷打而不叛变给大宋边境的和平立下奇功。
因此庞籍【请优进嵩官】，可以说，如果不是庞籍，法菘干的这些事儿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据沈括的《梦溪笔谈》记载的，法菘回来之后，种世衡并不想给他请功，因为害怕法菘在西夏的时候干过一些违规的事情连累自己。
可是法菘去当间谍这件事种世衡曾经跟庞籍吹过牛逼，所以庞籍才会把法菘的英雄事迹披露出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庞籍，法菘很有可能就是流血流汗又流泪了。
PS：
另外，《梦溪笔谈》里的记载跟《宋史》也稍有出入：
法菘当时并在不知道种世衡再给自己的衣服里藏有给旺荣的书信，是西夏审讯的官员发现他一个和尚穿着丝棉大衣有点怪怪的，才扒下他的衣服发现了书信。
老王：但凡李元昊读一点书，哪怕是认真听一听三国，也不至于不知道黄盖的苦肉计。
干啥事，得有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