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翔 (克明峻德挚友 有识之士)
公元1521年,明正德十六年。嘉靖皇帝朱厚熜,这位年方十四岁,登基不久的少年天子遇到 了一件事。一件让他极不理解,极为愤怒的事情。以大文人杨廷和为首的一群文官,向他提出了一些列要求,别扭的要求:要朱厚熜奉明孝宗(朱祐樘)为皇考。要他称去世的父亲兴献王为“皇叔考兴献大王”,要称还在世的母亲蒋氏为“皇叔考兴国大妃”。面对他们俩,在祭祀时,要自称“侄皇帝”。
能不能说人话?翻译成人话就是:朱厚熜小皇帝听好了,从今儿起,你不能把自己爸爸叫爸爸了,得叫叔!你也不能把你妈妈叫妈妈了,得叫大婶子!那你是不是没爸爸妈妈呢?有的,都给你安排好了。你之前喊的大伯明孝宗,以后就是你爸爸了,现在宫里的张太后就是你妈妈。你是你之前的爸爸妈妈的亲侄子。
别扭。还是别扭。翻译成白话,还是别扭无比。因为这竟然不是德云社的相声,而是真实历史。史称大礼议事件。我们可以想见少年天子的愤怒,至少在当时,他还是个孝悌的少年。亲生父亲去世不过两年,却不被允许再叫他一声爸爸。世上唯一的,自己最在乎的妈妈,竟然要变成自己的婶娘。这事的谋划和肇始发生在阴历四月底,激烈的交锋正在阴历五月。朱厚熜不知道,后世这段日子的某一天被命名为“父亲节”。
发生这么别扭的事,终究是有特殊背景。朱厚熜并非父死子继的皇帝。同年去世的前皇帝明武宗朱厚照,乃是他的堂哥。朱厚照自己无子,朱厚照父亲自然也没其他儿子了,等于绝后。这才轮到他这个前皇帝的堂弟来做皇帝。文人大臣们认为,或者”假装认为”:朱厚照一系,绝后的这一系,才是正统,是大宗;朱厚熜这一系,是“偏房”,是小宗。哪能让你随便转正的。
先要把朱厚熜过继给朱厚照的已过世的爸爸朱祐樘做儿子。让堂兄弟变成”亲兄弟”,你这皇帝才名正言顺,,当然是我们文人定义的名正言顺。
我所以说文臣们是“假装这么认为”,因为礼教是幌子,搞事才是目的。维护程序是幌子,争权夺利才是目的。明太祖朱元璋钦定的正统,大宗是朱标,朱允炆一系。自从所谓靖难之变,朱棣篡位(被逼篡位也是篡)以后,明朝就不存在什么正统了。
文人们岂不知道这个?他们哪有脸提这些,却煞有介事从汉朝,宋朝找先例。只要能把水搅浑,就有希望摸到鱼;只要能把事情搞得复杂而没头绪,自己就可以显得有功劳。就像支持婚闹的人,认为婚闹也是规矩,是吉利的,多半是好色的猥琐男,他们能在婚闹中得利。
有没有一种可能,搞事的文人们,真的是好心?维护某种自以为神圣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好心??!!至少带头的文人不是。在大礼议事件前没多久,少年朱厚熜进京即位的那一天,竟然进不来紫禁城。跳得最高的文人杨廷和、毛澄,不允许朱厚熜从正门进,只能从东华门(皇子走的偏门)进。这叫下马威。用现在时兴的话,叫“服从性测试”。让你小子看看我们的能耐,最好夹着尾巴做人,以后再逐步拿捏你。
丧父未久,又陡临重压的朱厚熜,凭借着少年一股倔强,硬挺着不进紫禁城。你们不让我正常进,我就干脆不进。最终文人们还是妥协了,别看他们并不尊重皇帝,但没皇帝,他们也不行。就像寄生虫不尊重宿主,但离不开宿主。别妥协啊,不是很神圣么?干嘛又妥协了?
轮到朱厚熜的母亲蒋夫人要进宫的时候,文人们竟然再一次表演,又不让蒋夫人正常进宫。朱厚熜实在是怒了,“我带我妈妈回家,爷不跟您几位玩了!”(愿避位,奉母归)。文人们又一次妥协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大礼议事件中的毛澄,提出不让皇帝把亲爸爸叫爸爸这类暴论时,还附带了一句:“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有不同意见的都是坏人,该死。好大的帽子,好大的官威!说起奸邪,这毛澄当年跟大太监大奸贼刘瑾,可是走得相当近呢。文人们的无耻,双标,善变,真是一脉相传。要我说,嘉靖皇帝朱厚熜在这点上,还算厚道的,后来基本都原谅了他们。
我其实可以长篇累牍地论证,大礼议事件中,文人们多么的无聊无耻,但那已经上了这些人的当了。朱厚熜和文人们大臣们斗智斗勇,只是为了争取一个最基本最基础的权利:管自己的亲爸亲妈叫爸爸妈妈。维持住最基本的为人的伦理,情感,一定比任何礼教神圣得多。
朱厚熜是绝不会妥协的了,也用廷杖打了无数人的屁股。就我个人的观点而言,廷杖本身是野蛮的,但它既然已经存在了,打在这些文人的身上,打得好。无论文人们是不是愿意接受,他们的如意算盘,应该是落空了。
终于有位叫张璁的官员,提出了一个方案,让嘉靖皇帝朱厚熜追封自己的亲生父亲为皇帝,这样就不存在所谓礼教问题了,倒也提了些古人故事。我还是那句话,这个简单方案,搞事的文人会想不到?他们就只是纯粹的要搞事罢了。张璁这个方案,其实是给文人们一个台阶下,他们反正也输定了。但文人们当然是不领情的了,他们当然要骂张璁是讨好皇帝,阿谀小人之类。就像现在的喷子们,是非曲直是全不管的,只要无脑喷就好。
值得一提的是,王阳明对张璁的行为非常认可。王阳明自己的学说,也早脱离了儒家的窠臼,但还是要顶着大儒的名头。王阳明当然是明白,在中国,要做点事多么难,要创新,更是难上加难。总有人拿祖宗的名义搞你,他们并不是认为祖宗是正确的,他们只是要搞你罢了。
公元1521年的五月,对应着后世的父亲节。明帝国最有学问,最聪明的一群人,在为一个荒唐问题争得不可开交,乌烟瘴气。这个荒唐问题是,一个少年能不能把他的亲爸爸叫爸爸。那个瞬间,中华,这长期领先世界文明的巨龙,虽然还没显而易见的落后,但它,已经停下了脚步。在中华之外,另外的文明已经初露峥嵘。
那一年,哥白尼正在演算和思考太阳系的运行规律,他的《天体运行论》手稿将在几年后完成;麦哲伦从大西洋穿过太平洋,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即将完成人类首次环球远航的闭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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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父亲节刚过。又写下这篇不很轻松的文字,我也实在有些遗憾,但不得不写。因为文人们都还在,都还在乐于表演,我希望我们有所提防。祝愉快。
或有续,暂搁笔。